合同
郝仁有一個夢想。
他希望成為一方俠士，握人所不能的力量，行走世間，除暴安良，不畏豪強鎮守四方，被萬千百姓感恩戴德，做一個大英雄立於世間。
哦，那年他九歲來著——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時候他心目中的“四方”還局限在南郊小學周邊兩條街區的範圍內，豪強上限是他班主任。
這兩年郝仁的雄心壯誌已經跟大多數人一樣變成了很現實的東西：每個月爭取能有平均線以上的收入，娶一個平均線以上的媳婦，生一個或兩個平均線以上的孩子，房子已經有了所以不用擔心，以上就是人生全部——截止到此刻。
現在人生的轉折點已經近在咫尺，郝仁覺得自己幾乎能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未來擺在麵前，他看著眼前那個自稱為神但怎麽看都不太正常的女人，用力點頭：“好，我答應你。”
渡鴉12345臉上沒什麽意外，好像她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麵，也早知道郝仁會如何回答，她隻是點點頭：“嗯，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時空管理局的基層見習審查官了，轉正之前按編製外學徒級臨時工待遇……”
郝仁：“……拜托不要說這麽詳細，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好麽！”
渡鴉12345似乎笑了一下，她看出郝仁還是有點緊張和迷茫：“別擔心，我們又不是什麽邪惡勢力，維護世界和平嘛，你聽聽這多崇高的事業，我在別的世界要找個助手那當地人簡直是排山倒海地湧過來，隻不過地球這邊你們已經走上了無神發展階段，而且目測發展還挺快，所以我一直沒插手罷了，現在即使找助理也隻能低調行事，別因為這個就覺得你的工作見不得光……”
郝仁嘟嘟噥噥著：“我怎麽聽著感覺你也不像神呢，神就這樣？”
“嗨，別說你了，我都不習慣，”渡鴉12345甩甩手，語氣灑脫的讓郝仁一愣，“我們也是前些年換的戶口，之前不叫神來著。對了，你要不習慣這個說法也可以叫我們希靈使徒，這才是我們的種族名，神隻是我們的工作。”
“希靈使徒？”郝仁咀嚼著這個聽上去奇奇怪怪的名詞，“聽著也不像人……那我平常怎麽稱呼你？女神殿下麽？”
郝仁突然感覺有點哭笑不得，這個女人自稱是神的一員，那自己恐怕還真得稱她做女神殿下，但怎麽他就一點感覺都找不到呢？郝仁感覺跟渡鴉12345聊天時候的氣氛幾乎約等於他跟街口小超市的大姐姐聊天，這就是女神殿下？
您老人家不說在背後亮個光圈吧，至少說話的時候能別摳手指頭了麽？
渡鴉12345對這個問題顯得更不在意，她一邊玩手指頭一邊對郝仁點點頭：“這麽叫我不習慣，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叫我12345。”
郝仁：“……感覺更不像人名了……”
接下來渡鴉12345開始跟郝仁講解他將來的“工作”細節，其實這沒什麽好說的，隻是繼續接待那些奇奇怪怪的房客而已，既然家裏已經有了一個狼人和一個吸血鬼，郝仁自認為也能處理好更多不正常生物的問題——隻要新來的家夥跟目前家裏這倆一樣好說話就行。
“這個你放心，”渡鴉12345拍著胸脯保證，“我們對員工生活是相當關心的，不會讓你掉到危險環境裏，給你送去的都是通過某種‘測驗’的人，保證安全可靠，你隻要讓他們吃好喝好住好，不要影響到正常人的生活就行，這是你目前的工作，其他事情有其他人負責你暫時不用管。至於別的情況嘛……將來你遇上了再說。還有什麽問題麽？”
郝仁猶猶豫豫還是把自己最關心的事問了出來：“那什麽……莉莉到底是怎麽回事？真不是你安排的？”
“不是，我說過了，隻有今後到你家的新房客才是組織上安排的結果，那個狼人……你可以看作是命運吧，也正是因為她找上你，而且你對此似乎也很適應，我才選中你的。一般人可沒這麽強的接受能力，而我正好需要一個三觀比較堅挺，能受得起這種衝擊的人當助理。”
“我隻需要安排好將來那些‘客戶’的生活就行，那這個‘安排好’到底該怎麽判斷？當祖宗那麽供著麽？”
“不至於，隻要他們別鬧事就可以，所有任務的最終目標就是讓人類文明如常發展，人類不需要接觸和他們當前發展方向不符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會讓他們對自己的宇宙規律產生錯誤認知，人類壽命短暫，這種短暫的壽命導致一兩代人的錯誤認知就有可能毀掉他們數百年的發展成果，並在之後產生同樣深遠的未來影響——根據你的表情我判斷你應該已經開始蒙圈了，所以接下來的解釋略過，”渡鴉12345一邊說著，一邊從桌鬥裏掏出一摞紙來，“總之你現在隻是個基層員工，而且還是個臨時工，太複雜的東西你還不能知道，即使知道了你也處理不了。在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更多的，請放心，我沒有惡意，因為沒這個必要。現在過來把合同簽一下……”
郝仁感覺對方有很多事情還瞞著自己，但他對此毫無辦法，盡管渡鴉12345很好說話，但她似乎很有原則，不該說的就絕對不說，而郝仁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在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還是謹慎點好。
郝仁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上了賊船，但他沒有跳船的勇氣——他肯定自己打不過這地方的任何一個生物，包括剛才那團跟霧一樣的家夥。
現在郝仁看著眼前的合同陷入了呆愣狀態，合同上的文字倒挺好理解，就是內容讓人無所適從，標題一行大字是《希靈帝國時空管理局見習審查官入職協議書》，下麵副標題寫著《希靈神係加盟協議》，副標題下麵的真·副標題寫著《帝國民事部門臨時工相關文件》，再往下還用蠅頭小楷寫了一行已經不知道算不算標題的字：第一百零六次修訂版，再訂版，又訂版，最終版，絕對不改版，哪怕帝國主母下令都不準再隨便改的版——帝國元首手諭，各辦事處謹遵。
再往下是合同正文，通俗易懂地寫著一些員工須知和出勤製度什麽的，上麵寫著新員工入職之後等同於地區級聖子/地區級主教候選/地區級先知/地區級街道幹部/地區級片警等等一大堆身份，後麵備注說明這是根據新員工所處文明形態而定，為方便新員工準確進行自身定位而注明的東西。
再往後就是更毀三觀的福利製度，這個希靈神係的最高主神明確規定，皈依地方主神的新晉審查官（換算到某些文明體係裏就是先知，種族中第一個覺悟的感召者）享有員工福利，包括逢年過節有米麵糧油，過年領年貨，每個月有消費卡補貼，根據所處文明環境不同，由當地責任神自行安排以上福利……
郝仁看著這份合同感覺淚流滿麵，他隱隱約約覺得這玩意兒看著很眼熟，相當眼熟……
“怎麽樣？咱們單位福利不錯吧？”渡鴉12345神經兮兮地湊了過來，“我知道你剛才沒好意思問咱單位的待遇，我這些年見的人多了，大部分新人都很奇怪，好像他們總覺得給神打工就該義務勞動似的，但咱單位肯定不會這麽幹。這合同是上麵幾個有經驗的領導給製定的，說是比較符合凡人世界的規矩，你看著要沒意見就簽了唄？”
郝仁：“……”
他決定這輩子再也不信電視跟小說了！
以後的日子都得這麽過？
郝仁走在回家的路上，手裏捏著一摞劣質打印紙，感覺心潮特別澎湃。
順便還有點淚流滿麵。
從今天起，他就是某個跨世界超級文明的員工，是一個能直接跟神仙說上話的地球人，他的背後是時空管理局這樣一個聽上去就能讓人哆嗦半天的龐然大物，他的手頭握著神之契約，他的工號還能在天堂考勤本裏找到——如果扔到一個神權至上的世界，他甚至可以自豪地宣布自己是聖子候選人，隻要通過實習測驗就能從合同製聖子變成終身製聖子……
你說這能不讓人心潮澎湃順便淚流滿麵麽？
為什麽神明的事兒跟以前在電視小說裏看到的不一樣！
但不管怎麽說郝仁是在一個相當不得了的地方登記入職了，不管那個渡鴉12345和她背後的那個時空管理局以及整個“希靈帝國”有多麽奇怪，總之他們比郝仁以前見識過的任何東西都不可思議。
郝仁低頭看看手裏的合同，腦海裏回想起渡鴉12345最後跟他說的話：“從今天起你就是見習審查官了，照顧好你家裏的房客就是你當前唯一的任務。我們希靈神係不習慣按照一般神教那樣用教會形式來管理自己的直屬機構，所以咱們單位按考勤和記功來給員工評級，你最好別照著那些宗教傳說和地球上的教會小冊子瞎鼓搗，我在別的世界遇上過這種熊孩子……別費這心，你好好工作就行了。”
默默歎口氣，再次確認自己上了條賊船，郝仁把那幾章破紙疊起來塞進兜裏，準備回去鎖到個安全點的地方，防止被“滾”給撕著吃掉。說實話郝仁並不完全相信自己今天的經曆，對那個渡鴉12345也是疑慮重重，尤其在手裏捏著這麽幾張紙的時候他就更懷疑整件事了（廢話，你見過天神契約是用打印機打出來的？而且上麵還有錯別字！），但就如之前說過的，郝仁是個很能認清形勢的人，不管那個渡鴉12345什麽來頭，反正單純從本領上看她跟郝仁的區別就是神人之別，哪怕她寫錯別字喜歡摳指甲吃煎餅果子卷蔥而且說話顛三倒四……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對付得了的。
所以郝仁要想保證自己生活安樂就必須好好配合。
走在炎炎烈日下的荒郊公路上，郝仁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又看著前後都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的大路，忍不住心裏歎息：這給神打工太不靠譜了，怎麽連個交通工具都不給解決一下，自己這身份扔在神權社會少說也是個先知，怎麽從神明那邊接受完感召（也就是簽合同），回家的時候還得自己擠公交車呢？而且等了半天還沒等上車！
他忍不住想起地球上的神話傳說，努力想找找曆史上那些聖子先知什麽的感悟大道之後是怎麽回家的，是跟別人一塊擠馬車還是地奔回去，結果想了半天沒結論：哪本聖經上會寫這個啊！
正在他心裏胡思亂想著的時候，一陣鈴聲突然傳入耳朵，郝仁抓起手機一看，發現是個不認識的號碼——萬幸啊，不是00000012345這樣要人親命的靈異號碼。
“喂，你好，請問找誰？”郝仁接起電話，非常有禮貌地問道——從今兒起他就是有身份的人了，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雖然他頭上那個女神不怎麽靠譜，但他決定讓自己顯得靠譜一些。
結果莉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帶著一點點焦急：“房東！是我！我是莉莉！”
“二……莉莉？”郝仁差點把“二貨狼人”四個字叫出來，幸虧及時控製住，“怎麽了？”
“哦，我剛才突然想起來那個租房子的廣告上就有你的電話，昨天我找了一整天都沒找到地址，當時要是直接給你打個電話多好……”
郝仁額頭汗下：“……你火燒火燎給我來個電話就為說這個？”
莉莉的聲音頓時激動起來：“啊不是！薇薇安情況有點不對，她剛才突然飛出去了，大白天開窗戶就飛出去了！我使勁追都沒追上！”
郝仁真想吼出來：這個才是重點好麽！你個二貨打電話為什麽顛三倒四的？
“薇薇安飛出去了？變成蝙蝠飛的？”郝仁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種時候還在關注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因為他已經有點發懵：自己幾分鍾前剛剛在一個自稱為神的女人那裏拍著胸口保證要讓家裏的奇怪生物們安安分分生活，結果這才從人家那離開幾分鍾啊，家裏就出事了！
“是變成一大堆蝙蝠飛的，”莉莉很認真地糾正了一下，隨後急匆匆地說道，“她飛走的時候還說什麽這地方不安全……我不知道該找誰，就給你打電話了。”
“你在家等著，別隨便往外跑，我很快回去。”郝仁急匆匆地說道，同時眼角的餘光看到一輛破破爛爛的公交車已經從不遠處開過來，他一邊攔車一邊對莉莉交代著，隨後火燒火燎地掛掉電話，擠上車就開始瞎琢磨起來：那個薇薇安搞什麽鬼？
雖然郝仁對異類們知之甚少，僅有的知識還是從那些不靠譜的電視小說都市傳說裏看來的（事實已經證明這些東西一點都不可靠），但他至少敢肯定吸血鬼在陽光下確實會不舒服，薇薇安也親口承認了這點，所以他敢確信那隻吸血鬼大白天變成一堆蝙蝠飛出去絕對不是睡醒了想出去散散心——必然是有什麽緊急情況！而且薇薇安說“這地方不安全”是什麽意思？指的是自己家？
郝仁知道自己家裏戰鬥力最高的生物除了吸血鬼就是那隻二貨一樣的狼人，而薇薇安對莉莉基本是看不上眼的，所以完全可以排除“吸血鬼被狼人氣息驅逐出去”這種戲碼，那家裏到底哪不安全？
郝仁突然覺得那個渡鴉12345交給自己的任務……恐怕有坑。
等郝仁回到南郊老城區已經是半個鍾頭之後了，他剛下車就看到有幾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從對麵走過來，頓時心裏就是一緊：這麽快就暴露了？這群人是幹啥的？中科院下來的研究員？設置陷阱準備抓捕吸血鬼的？在自己家附近安裝監控設備的？偽裝成網通員工的特戰隊員？
結果等人家靠近郝仁才鬆了口氣：原來是一幫維修隊……
幾個維修隊員從旁邊走過去的時候郝仁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幹了這麽多年頭一次遇上這種情況，那塊磚頭是怎麽飛上去的？”
“誰知道，總不能是人扔上去的吧？電視塔那麽高，誰這麽大手勁。不過也真邪門啊，那塊磚差不多砸斷三根鋼筋呐……”
“誰說不是呢，今天接著活說南郊這邊電視信號斷了，還以為怎麽回事呢，結果信號塔上砸進去半塊磚，咱這工作報告可怎麽寫？”
幾個維修隊的漸行漸遠，郝仁一愣一愣地聽完，搞明白兩件事：
首先他知道家裏電視沒信號是怎麽回事了。
其次他知道昨晚上莉莉跟薇薇安打架的時候扔出去的板磚之一飛到什麽地方了……
知道這個管蛋用啊！
郝仁撒丫子跑到自己家門口，首先謹慎地確定了一下周圍沒潛伏著什麽特戰隊員和穿著黑西裝的可疑分子，這才上前掏鑰匙開門，不過他還沒把鑰匙插進鎖孔裏門就自己開了。
薇薇安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臉上還帶著笑：“房東你回來了？”
郝仁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好不容易喘勻了，愣愣地看著麵前這位據說已經“飛出去”的吸血鬼姑娘，臉色陰晴不定：“薇薇安你……不是飛走了麽？”
薇薇安嘿嘿幹笑兩聲：“額，確實有點情況出了個門，不過已經回來了。”
郝仁：“……”
以後的日子都得這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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