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235)

來源: YMCK1025 2021-01-14 05:42:1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9055 bytes)
回答: 新照舊影(873)YMCK10252021-01-14 05:39:51

 

 

為了登台演出,老媽情願被套路

2021-01-11 10:28:07
203人評論

作者張弦聲

文字點亮了我生活中的光亮

1

2020年初的某天,我正在單位上班,突然接到老爸的電話。

我心裏咯噔一下,因為沒什麽重要的事情,我爸媽是不會主動給我電話的。

“女兒啊,你現在空嗎,要不要到家裏來一下?剛好你媽不在家,我把家裏的房本給你,你幫我們收一下,這事可不能讓她知道了。”

老爸的話著實讓我有點懵,不知出了什麽事要讓他“暗度陳倉”。

我是家中獨女,大學畢業後在浙江一個小城謀生,一待就是十幾年。父母退休後,揮別家鄉,來到小城跟我一起生活。起初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幾年前,我用手裏的積蓄在家附近買了一套小兩居給他們住。因為想避稅(我自己已有一套房),房產證上便寫了老媽的名字。

放下電話,我立即趕去父母家。一進家門,拖鞋也顧不上換,就叫著:“爸,什麽事啊?這麽著急叫我過來,房子怎麽了?”

“也沒啥要緊事,就是想把這房產證放在你那兒。現在放我們這,我覺得不安全。”老爸說。

“不安全?你怕這是老小區沒有保安有賊來偷東西?就是賊真偷了房產證也沒有用啊,上麵又不是他們的名字,廢紙一張。”我說。

“不是,我是怕你媽。”

“我媽?咋了?”我更緊張了,忙問。

“哎,你媽被一些人給套住了,我真怕她陷進去啊。”老爸臉上盡寫著焦慮。

“什麽一些人?套住?”我更雲裏霧裏了。

“還有哪些?”老爸瞪著眼一反問,我霎時就明白了。

原來,他嘴裏的“一些人”,就是指我老媽每天在一起鍛煉的老姐妹們。

這群老姐妹的事,在我們家倒也不是新聞。

我父母來到小城後,人生地不熟。老爸還好說,家裏一台電腦,網上打打牌,看看新聞,一天就打發過去了。但老媽不行,她是個外向人,喜歡一大堆朋友整天嘻嘻哈哈的,但到了這裏,融不進當地的老年人團體,寂寞空虛冷。這兩年,老媽去上了老年大學,認識了一幫同樣是外地到這裏投奔兒女的老姐妹,心終於暖了,人也整天樂嗬嗬的。

她們這群外地老姐妹,一共6人。有3個阿姨來自湖北,分別姓餘、張、李,1個來自東北,老媽叫她老王,還有1個來自江西,老媽總是叫著她的小名,藍花花。她們對外抱團,對內其實還有著各自的小團體——3個湖北阿姨因為來自同一個地方,自然彼此更親近一些,我老媽則跟老王和藍花花更要好一點。

在老年大學裏的舞蹈班,老師給這群老太太係統性地教了一些舞蹈動作,偶爾還誇上幾句,包括我老媽在內的這些阿姨們都有些飄飄然。她們看著電視裏那些老年舞蹈隊今天去這個地方演出、明天到那裏登台,羨慕之餘,心也跟著癢起來了。

 

每年年底,老年大學都會組織一台春節聯歡會,學員可以自行編排節目,報名參選——由於節目數量有限,老師會組成評委團對節目進行篩選,優勝者才能最終登上老年大學禮堂的舞台。

2019年9月,老年大學按慣例也發布了聯歡會報名通知。起初,老媽她們幾個老姐妹對此基本無感,登台演出的確是她們的夢想,但夢想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實現呢?但湖北的小餘阿姨對此上了心,說她們幾個登台表演,有戲——她們人數夠排舞蹈,老師也誇她們學得好,至於編排舞蹈,跟著網上視頻學就成。

聽完小餘的想法,大家都本能地擺擺手說不行:“都老胳膊老腿了,年輕時也不是吃舞蹈這碗飯的,怎麽可能登台演出?”可幾個人七嘴八舌一通後,互相吹捧打氣,又覺得可行:“說不定咱到時候還真一鳴驚人了!”

最後,她們一致決定報名參加,到時候也穿上電視裏舞蹈演員才穿的表演服,化上妝,來一次真真正正地登台表演。我還給她們舞蹈隊起了個名字——夕陽紅舞蹈隊。

萬事開頭難,但因著對登台表演的期待,這些老太太們硬是把事情做了出來。連智能手機都不太會使的她們,喊著、求著家裏的孩子幫她們找相關的舞蹈視頻。視頻選得差不多了,這些老太太們便開始在公園裏一天兩場地玩命練習,上午2小時,下午1小時。

那些時日,每當我們一家人圍桌吃飯,老媽便繪聲繪色地講她們如何排練,精氣神兒十足。飯桌上的其他人不由得也對她們的演出有所期待了。女兒有次私下問我:“真想看看外婆穿上表演服、化了妝的樣子。不過。她們都那麽老了,能好看嗎?”

“好看,好看,絕對好看!那是另一種感覺。”我說。

2

10月的一天,飯桌上,排練回來的老媽一反常態,滿臉不悅。我們其他人都不敢吭聲,互相遞眼色,不明白咋回事。

飯吃到一半,老媽的手機響了,應該是跟她一起跳舞姐妹的電話。她立即放下筷子,直接跑進臥室煲電話粥。這電話一打就是半個多小時,外間聽不清她們具體說什麽,就聽到老媽頻繁說起“對對,是騙子……”

一聽“騙子”二字,我心下一沉——難不成她們是遇到了專門針對老年人的騙子?老爸的臉上也有了焦慮之色,我馬上對他說:“等等,我問問媽。”

老媽的電話終於打完,飯早就涼了,老爸去廚房給她熱飯,我女兒也帶著弟弟去臥室玩,客廳裏就剩我們娘倆。老媽的臉色仍舊不太好,但我還是試探著問:“媽,剛才你電話裏說的騙子,是咋回事呀?”

“沒你的事,少打聽。”老媽口氣生硬地回我。

“我們大家不也是關心你嘛,怕你在外麵上當受騙。剛才丫丫(女兒小名)都說,外婆心眼好,千萬別被騙了。”我熱臉貼著冷屁股說著。

聽我這一說,老媽臉色緩和了許多,絮絮叨叨說起最近發生的事情。

 

幾天前,老媽出門和老姐妹們排練舞蹈。沒想到,剛一碰頭,小餘就告訴她們一個“噩耗”:她把她們的舞蹈視頻給老年大學舞蹈班的老師看了,老師覺得她們跳得太差了,舞蹈簡單,動作不整齊,隊形變換少,隊員更是高矮胖瘦參差不齊——反正就是一無是處,末了還說她們“不是來參加比賽的,而是來湊數的”。

老姐妹們一聽,心裏自然是不開心,本來還以為到老了還能登台演出一次,沒想到被人先奚落了一番。有阿姨說,自己本來好好在家帶孫子,為了這個破舞蹈把兒媳婦都得罪了,還有阿姨說:“都是你們動靜鬧得大,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們要登台演出了,到最後根本沒戲,這個丟人啊……”說著說著,就有人把矛頭指向組織者小餘。小餘脾氣一橫,就要上前去撕扯指責她的阿姨,還好被其他老太太給拉開了。

最後,老太太們不歡而散。

我真是覺得又無奈又好笑,加起來都好幾百歲的人了,怎麽都跟個小孩子似的。

“好幾天前的事情了,我怎麽也沒聽你提起呢?”我問。

“那不是不好意思說嘛,登台沒戲了,我開不了口。”老媽說。

我突然覺得這些老太太也挺不容易,一大把年紀了,外頭受了委屈,回家還不敢作聲。

“登台都沒戲了,那你今天咋又說出門練舞呢?”我問。

“昨天小餘又在群裏喊了,說是今天老地方見,跳舞的事情還有戲。”老媽說。

“她不是和好幾個人都吵架了嗎,你們還聽她的?”我問。

“哎,能不聽嗎?她不是可以讓大家登台演出嘛!”老媽語氣有些無奈。

這天下午,老太太們被小餘一招呼,又在小公園裏碰了頭。這次小餘身邊多了一位跟她們年齡相仿的劉老師,打扮洋氣,氣質挺端莊。

小餘告訴大家,她是經由朋友介紹才認識了劉老師,“劉老師退休前就在單位工會工作,會跳舞,懂編排,文藝方麵很是厲害……”一番吹捧後,小餘說劉老師不僅有才,還很熱心,聽說了她們姐妹的難處,願意無償當她們的舞蹈老師,給她們重新編舞、排練。

最後,小餘還像個領導般地來一句總結:“姐妹們,接下來可就好了,我們有了劉老師的幫助,登台不要說有戲,那是一定有戲!”

老太太們被小餘一通打雞血似地動員,之前的吵架、不和通通都拋諸腦後。劉老師果真有兩把刷子,給她們重新排了隊形,還帶來了一支新的舞蹈視頻,大家一看,確實比她們之前的好看許多。

“我們也就一起練習了兩個多小時吧,小餘和劉老師就說今天就練到這裏,學得太多怕我們忘。我們以為就這樣散了,沒想到她們可厲害著呢!直接設了個套,讓我們這些人往裏麵鑽啊!”老媽說這些話時,臉上還是帶著氣。

練習結束,劉老師向小餘略有深意地使了個眼神,小餘趕緊讓大家不要急著走,說是要帶大家去劉老師一個朋友剛開的店,“也就是去坐坐,聚聚人氣,捧捧場”。劉老師沒有說話,但對大家的笑更為親切了。老太太們想到劉老師這麽耐心地幫她們,還如此禮貌客氣,麵子上抹不開,就都立馬答應了。

“到底是個怎樣的店?”我不免好奇。

“好店還需要我們這些老太太捧場嘛?還不是‘進一個宰一個’的三無產品店,賣羊奶粉的。牌子根本就沒聽說過。店裏倒是獎杯、獎牌擺了一大堆,說是在國內外什麽博覽會上獲的獎,我看哪,就是蒙人的。”老媽沒好氣地說。

“自己不上當就行了唄。劉老師和小餘阿姨也不過是叫你們去捧捧場、聚聚人氣,又怎麽生氣了呢?”我不明白地問。

老媽一聲長歎,說:“哎,你進了人家的門,想空手出來,哪那麽容易啊?”

羊奶粉店一共兩層,一樓是門麵,二樓是接待,十幾平米,最前麵一台液晶電視,一二十個簡易的塑料圓凳前後5行排列在房間中央,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牆的兩邊有幾個櫥窗,陳列著不知道哪裏搞來的各種獎杯和獎牌。一位劉老師叫“王總”的中年人接待了她們。

“他嘴巴可厲害著呢,說出來的不是話,那是在講故事,特別會調節氣氛,還特能逗樂和誇人。我旁邊的藍花花被他捧得呀,嘴巴就一直沒合上過,就在那兒傻樂著。還好我當時阻止了一下,要不然500大洋就奉獻出去了。”老媽說。

老媽告訴我,王總說了那麽多,實際上就是讓她們充值辦卡成為會員,然後買他們的羊奶粉,“身上沒有那麽多錢沒關係,先交50塊錢定金,再簽個字,過幾天把剩下的錢過來補上就行”。

當時老太太們被這麽一忽悠,都有些動心。但老媽不為所動,對王總說:“姐妹們工資都不高,一下子要拿出好幾百,要回家跟家裏人商量。”她中間這麽插了一杠,幾個老姐妹也回過了神,立馬跟著附和起來。

當然,她們想全身而退也沒那麽容易——最後還是在王總的忽悠下,也是在劉老師和小餘的幫腔下,老太太們每人買了20塊錢的奶片,才出了羊奶粉店的門。

“那你買的奶片呢?我怎麽沒看見呢?”我問。

“進小區前,扔垃圾桶了。20塊錢呐,一天的菜錢呢!我怕你爸見了說我敗家嘮叨個沒完,也怕牛牛(我兒子,5歲)看見了非要吃,這東西就一個三無產品,萬一吃了鬧肚子,那不是得不償失嘛,就算你們不說我,我自己也要罵死自己了。”老媽沒好氣地說著。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她一晚上臉色難看,就是因為花了這點冤枉錢在耿耿於懷。她跟老王的電話也是在說這個事情——老王回到家裏緩過神來仔細一推敲,比我老媽還生氣,電話裏直接就說他們是騙子,劉老師是托,小餘阿姨因為想排舞,所以被他們利用了。

老王如此激動也可以理解,畢竟她一個月工資才2000多點,比我媽工資還低了1000多,我媽都這樣難以釋懷,何況她呢。

我勸老媽:“20塊錢花了就花了吧,總比一下子花掉50塊定金,再辦個會員卡花500大洋強多了。”隨後,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老爸,老爸也勸著老媽,這次錢花了就算了,以後千萬要離這個什麽羊奶粉遠點。

3

隨後的一周,老媽依然每天兩次出門排練舞蹈,老爸說她忙得像在趕場子。老媽則說,老年大學的聯歡會選拔迫在眉睫,必須趕緊練,“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老媽她們的舞蹈到底排得怎麽樣,我們家裏人都不知道。隻是沒過幾天,排練回來的老媽,又氣呼呼了。

“媽,你這是又咋了,是不是那個羊奶粉……”我有點不安地問。

“哎,不是,不關羊奶粉的事,是你王姨,她被踢出我們舞蹈隊了。哎,都怪她那一張嘴呀,壞了事。”老媽有些氣憤。

老王的老伴已經去世,她現在住在自己大兒子家。大兒子夫妻倆都是教師,當老王回家把羊奶粉店的事情還有那20塊錢的奶片跟他們一說,大兒子直接把她當自己學生似的訓了一頓,兒媳婦倒沒說什麽,但臉色也是極難看。

老王一肚子氣無處發泄,所以每次舞蹈隊一起排練的時候,嘴上就喋喋不休。一會兒說這個羊奶粉是三無產品,一會兒又說他們就是一騙子團夥,而且專門騙老年人,跟那些賣假保健品的是一丘之貉。

劉老師和小餘聽了,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臉陰沉得厲害。老媽一個勁地打著圓場,岔開話,但老王故意裝不明白,每次排練都會突然提起,然後絮絮叨叨個沒完。

“你說,她明裏是罵羊奶粉店,實際不就是在罵劉老師和小餘嘛,她們怎麽可能容得下她?今天我們排練,劉老師就開始挑老王刺,一會兒說她高,一會兒又說她太胖。等我們排練完了,她們就跟老王談話,意思是讓她以集體為重,把她踢了。”老媽說。

“那老王的位置誰頂上呢?”我問。

“劉老師呀!”老媽說。

怪不得大家都沒意見,劉老師與老王相比,確實強的不是一點兩點。

之後的好幾天,老王經常給老媽打電話,時長基本都是半小時以上。老王說自己被舞蹈隊給開了都不敢告訴大兒子,可兒子之前就跟她說過,等到了表演那天,他要拿個單反相機好好給自己老媽拍幾張照片,說機會難得,這種照片有紀念意義。

“但現在台還沒上呢,人先被踢出了局,這心裏難受啊……”說著說著,老王直接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

老媽也沒辦法,隻得好言好語地安慰她。

老王的離開,相當於劉老師和小餘殺雞給猴看,此後剩下的老太太就隻一心練舞蹈,再沒人提什麽羊奶粉的事情了。

 

2019年11月5日,老年大學的節目初選。平時兩塊錢的車票都能省則省的老太太們,每人花了100塊錢在網上買了一套紅裙。

因為這套裙子,老媽對劉老師和小餘又添了不滿:裙子其實隻要80元,但小餘跟大家說,劉老師教她們跳舞太辛苦,她裙子的錢讓其他人分攤,算是對劉老師的感謝。老媽氣得在飯桌上嘮叨:我那買奶片的20塊錢找誰要去啊?要不是劉老師帶我們去羊奶粉店,也不用花這冤枉錢。

我隻能岔開話題,說她們的舞蹈參加老年大學的春節匯演絕對有戲——其實,我心裏明白她們隻配做比賽的分母,我看過她們排練的視頻,說群魔亂舞有些過分,但節奏跟不上,動作不到位,形象還差,怎麽可能通過?

意料之中,老媽她們的舞蹈落選了。我本以為老媽也就是心情不好幾天也就過去了,沒想到幾天後,這些老太太又開始打了雞血似地整天出門跳舞排練,比以前更忙了。

開始我旁敲側擊,老媽還不肯告訴我緣由,最後在我和老爸的不停追問下,她才和盤托出。

這一次,竟然又和羊奶粉有關。

4

老年大學的演出落選後,劉老師就告訴她們,羊奶粉全國總部明年要搞一個“大型民間春晚”,各地的分店先自己在當地搞一個小匯演,錄製成光碟寄到總部,總部進行評選。通過海選的節目,最後可以參加總部在北京舉行的全國民間春晚。

“如果通過了,姐妹們,我們可以到北京演出了!”小餘一臉興奮。

“反正咱們這裏的羊奶粉店也會辦一個演出,到時候我們上台表演,咱們的親戚朋友都來看,就算最後沒有被選上,我們不也算是登過台了嘛,多好啊。”劉老師跟著附和。

老媽根本不相信什麽春晚選拔,她對我說:“他們是騙子。”

“那你們拒絕了?”我問。

老媽不吭聲,但不敢和我正視的眼睛出賣了她。

老姐妹們報了名。老媽給出的理由是,即使選拔是借口,羊奶粉店也一定會在當地舉辦文藝匯演,自己就是想登台演出一次,感受一下登台演出到底是啥滋味。

“隻要報名都可以參加嗎?就沒有別的要求?”

“也沒啥……沒……沒啥,就是要辦張羊奶粉的會員卡。”老媽支支吾吾。

“免費的?”我問。

老媽不吭聲了。

在我的連續追問下,老媽終於說了實話:她們這群老太太,為了圓自己登台表演的夢,每個人辦了一張羊奶粉的會員卡,充值500元,原價278元一罐的中老年奶粉,就能以199元購入。若會員一次性買3罐奶粉,就會再贈1張100元的禮券——這樣3罐奶粉總價597元,會員卡裏的500塊錢加上那張100元的抵價券總共600元,正好夠買。

怪不得老媽那麽篤定羊奶粉店會舉辦本地的文藝匯演,原來她們相當於用500塊買了1張“登台演出券”。

家裏的角色調換了,老爸成了那個愛嘮叨的人,一有機會就逮住老媽買羊奶粉的事情不放,說她被跳舞迷了心,明明知道這是三無產品還自己主動送上門去上當受騙,一個月工資就3000多塊錢,1/6就這樣給人騙去了。

老媽自知理虧不吭聲,我不想家裏氣氛太緊張,一邊安慰著老爸消消氣,說錢已經花出去了,再喊也沒用;一邊又提醒著老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登台演出其實是商家的噱頭,就是設套讓你們往裏麵鑽,吃一塹長一智,千萬別再上當了。

老媽雖然買了3罐三無奶粉,但我卻一直沒有看到奶粉的蹤跡,以為她像上次買奶片一樣拿著奶粉剛出了店門就找了個垃圾桶給扔了。

沒想到,這一次是我錯了。

 

每年年底,老爸都會照例給在老家農村的姑姑寄一些特產,外加1000塊錢。因為姑姑年紀大了,也沒經濟來源,就靠兩個兒子贍養。

沒想到,此時老媽居然大方地拿出了那3罐羊奶粉,叫老爸給我姑姑寄過去讓她喝。

老爸被徹底激怒了:“以前我給我妹妹寄點東西和錢,你從來都不積極,雖然不吭聲,但盡給我甩臉色看。動不動就指桑罵槐的,我忍了,也就算了,現在這破奶粉,你不敢喝,你就讓我妹妹她一家人喝,萬一喝壞了怎麽辦?你心眼也太壞了吧。”

我從來沒見老爸如此暴怒過,老媽估計也被嚇著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老爸氣得直跳腳,在客廳裏轉著圈圈數落著老媽的不是,整個家裏被這個羊奶粉搞得雞飛狗跳。

我知道老媽其實也沒有老爸說的那麽不堪,隻不過這次是500塊的奶粉,不像上次20塊錢的奶片,她舍不得扔,但又不知道怎麽處理,才打算做個順水人情,把羊奶粉給送出去,眼不見心不煩了。

我隻得又做起了和事佬,最後老爸撂下了一句話:“如果再買什麽破羊奶粉回家,日子就別過了。我回老家,你一個人想幹嘛就幹嘛。”

兩個老人風風雨雨一起走過了幾十年,沒想到老了,竟然被這個羊奶粉折騰得要分家。

5

12月底,南方正是冷的時候,老媽的登台演出之日終於到了。

為了支持老媽的演出,我代表全家去現場給她加油助威。老爸被老媽氣得就差要揍人了,無論我怎麽說,他堅決不去。

我本以為羊奶粉店忽悠了老太太們那麽多錢,表演場地好歹也得是個禮堂吧——沒想到,場地竟然是我們當地最熱鬧的商場門口前的小廣場。

羊奶粉店在小廣場搭了一個簡易的舞台,音響很差,台下還有一個很小的攝像機,說是為錄製整場演出準備的,節目錄製好,工作人員就會把影像資料傳到他們總部,參選總部的民間春晚——真是做戲做全套。

舞台唯一紮眼的就是羊奶粉品牌的紅色橫幅,很有質感,在冬日的冷風中迎風飄蕩,很是引人注目。

這些老太太們也真是夠拚,都是60多歲的人了,為了舞台效果,在3℃的天氣裏,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內衣,就套上了舞蹈裙。她們每人還花了20塊錢,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個化妝師,化了這輩子頭一次的舞台濃妝。

整個舞台演出將近一個半小時,我在冷風中被凍得雙腿麻木,鼻子也吸溜吸溜地流起了清鼻涕。實在無聊,我暗中數了一下節目個數,12個節目,獨唱、合唱、舞蹈……類型挺多,每個節目平均5個人——60個人,就意味著有3萬塊進了奶粉店的腰包。

至於演出成本,露天的場地費、簡陋舞台和設備費,撐死也就一兩千塊——賺著錢為自己的店做了免費宣傳,這買賣還真是劃算。

我發現那個劉老師還真跟奶粉店的人挺熟悉——他們見了劉老師都很熱情,比見了自己親媽還殷勤。我突然想到,老媽她們都是劉老師帶過去的,不知道老太太們在羊奶粉店裏花的錢,劉老師有沒有提成呢?

老媽的登台演出夢已圓,至於什麽總部選拔,根本沒有任何回音,也沒人問起,或許大家都知道這就是個謊言。

本以為老媽跟羊奶粉的關係終於結束,沒想到幾天後,她拿回家一張光碟——羊奶粉店刻錄了這場演出的全過程,還美名其曰:“這是最美好的回憶。”

我以為這是羊奶粉店的友情贈送,畢竟一張光碟現在批發價也就幾毛錢。但老媽告訴我,她花了10元錢買的這張碟片。

我無語了。

 

這次,老爸讓我匆匆回來,要把房產證交給我,還是因為羊奶粉。老爸說,最近他又聽老媽頻繁打電話,內容也還都是羊奶粉、跳舞之類的事,而且老媽出門比以前更勤了。老爸說,他被嚇怕了,不管老媽到底要幹什麽,先把房本放我這再說,“電視裏那些為了買保健品的,最後連房子都賣了”。

晚上,我問老媽最近在幹啥,她根本不說,嘴巴緊得很。我實在沒辦法了,甚至打算過幾天向單位請假一天,暗中跟蹤一下她,看看她到底在外麵搞什麽名堂。

沒想到,我假還沒來得及請,老媽居然消停了,舞也不跳了,門也不出了,終於說了實話:登台演出後,羊奶粉店通過劉老師又找到了她們幾個老姐妹,說是要讓她們擔任本地區羊奶粉的“代言人”,以後但凡有任何活動,都會讓她們去參加。

既然她們都成了代言人了,一支舞怎麽夠呢?老姐妹們一商量,在小餘和劉老師的帶領下,又開始學起了新的舞蹈。

“這明顯就是套嘛,隨便讓你們在店門口表演個節目,天天給你們洗腦,讓你們買他們的三無奶粉。”我對老媽說。

“他們也沒這麽說,就是跟我們說,我們如果有小姐妹需要奶粉,可以帶她們去店裏玩,如果真買了,還會給我們提成。”老媽說。

名堂真多呀,這不明擺著傳銷嘛。

老媽之所以不再跳舞,倒不是因為舞台演出對她沒有了吸引力。老媽在組裏年齡最大,但體型好,算組裏跳得拔尖的,小餘阿姨頗有些嫉妒,明裏暗裏說,“老年大學裏說的,過了65周歲的老人,正規的演出都不允許參加咯”。小餘的嫉妒讓老媽心裏很不舒服,再說因為舞跳得太多,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就幹脆退出了舞蹈隊。

老媽消停沒多久,新冠疫情爆發。在家窩了幾個月後,有一天老爸上街回來告訴我,羊奶粉店沒有了,變成了一個母嬰用品店,估計是疫情期間又沒法忽悠人,倒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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