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送17歲青春的女孩
01
（剛出生的小侄女）
“生了，恭喜高先生是個千金”。
手術門打開這一刹那，高先生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怎麽又是一個女兒？充滿消毒液味道的醫院角落裏，高先生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惆悵，這個詞在他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
高先生是我的妹夫，今天是他二女兒出生的重要日子，然而生活並沒有因為小天使的到來而變得美好，反而陰霾籠罩著整個家庭，因為這已經是他的第二個女兒了。
同樣一籌莫展的還有我那剛生完孩子，躺在床上，至今滴水未進的表妹小玉米。
（小玉米曾經最羨慕的愛情）
說起小玉米，幾乎每個人見到她都會問：“小玉米啊，你想你媽嗎？你知道她在哪裏嗎？你看你這漂亮的小酒窩和你媽簡直一模一樣啊”！
因為一對小酒窩，使得鄉裏鄉親都會忍不住的把她和她那離家出走的母親聯係在一起，而每次小玉米都低頭不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你看看你，我養你幹什麽，你看你那腿上的泥，你怕是要死了咯，你瞎了嗎，走路不會看著一點嗎?你要死就去死，別在這裏丟人現眼......”小玉米的媽媽從我的手裏一把扯過她，拿著小竹棍就是一通亂揍，打得四五歲的表妹哀嚎著滿院子跑。
這是我和小玉米對她媽媽唯一的記憶，打她那天，她媽媽就離開了家，再也沒回來，她離開有很多原因，有人說可能是因為舅舅是個老實人，經常腦子不夠用，有人說她已經找好下家，但隻有我和表妹知道，那天表妹褲腿濺的泥是重要的導火索。
那天雨很大，農村的道路布滿了泥濘。在回家的路上，小玉米的褲腿濺滿了泥，她的媽媽不由分說一頓指桑罵槐，她的爺爺不免出來理論一番，幾番掙紮中，舅媽提起小凳子就朝外公的脊背挖去，可能是愧疚，可能是下定了決心要走，從那天以後，小玉米和她弟弟就成了沒有媽的孩子。
從此之後，小玉米和她兩個弟弟由我善良的外婆含辛茹苦養大，雖然沒有了媽媽，但奶奶的愛也填充了她的空缺。學習成績優異的她，原本以為會有不一樣的人生，然而一切結束於15年的秋天。
02
（和小玉米過的最後一個火把節）
“小玉米要結婚了，你要不要給點錢？”很久沒有聯係的父親突然跟我說。
“誰？小玉米？怎麽可能啊？她和誰結婚？哪裏的？怎麽會突然結婚呢？不可能吧。”
剛上高一的表妹在我上大學一個月後突然結婚了。賭氣的我沒有參加她的婚禮，沒有隨份子錢，也沒有送去祝福，什麽都沒有。我不能接受每天和我睡在一起，約定上大學，約定逃離那破碎家庭的陽光女孩，會在17歲結婚，而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還是別人通知我的。
結婚當天，很久不聯係的小玉米給我發了一張照片，她穿了一身紅裙，沒有任何胭脂粉黛，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戒指，沒有婚紗，也沒有任何承諾，沒有父母，爺爺奶奶的祝福，像大多數農村女孩一樣隨著租來的幾部車子和相機，葬送了她十七歲的青春。而我在大學的校園裏，顫顫巍巍的翻閱她的照片，微信一直提示對方正在輸入。
由於賭氣，我很少聯係她，況且她剛嫁過去的時候，村裏網絡很差，要聯係她，隻能從斷斷續續的回聲裏聽她的新婚生活。
“慢一點，慢一點，要掉下去啦，快拉住我，我恐高，完了完了，掉下去啦......”我歇斯底裏的對著表妹吼道。這是我第一次去她的新家，大一的寒假。沿路的陡峭的山路打破了我對她新婚生活所有的幻想。連綿起伏的山，隻有騎摩托車從陡峭的山崖跌跌撞撞的沿著不到50厘米的山路，一路爬上爬下再爬上爬下，稍有不慎就會跌落崖底。
（第一次去小玉米家拍的風景）
到她家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矮舊的房子因為長期的不收拾變得髒亂不堪，院子裏隨處可見的雞屎和雜物，一貧如洗的家裏隻有剛結婚時外婆家打發的幾件家具。
“媽，你怎麽又不把剩菜倒掉，這都多少天了，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那你把它吃了啊！”我大老遠就聽見表妹對著婆婆大吼，我一看，櫥櫃裏長期沒有倒掉的剩菜剩飯上已經長出了長長的小蘑菇……這一切讓我大跌眼鏡，也讓我對表妹的婚姻生活感到恐懼。
“小玉嫁到我們家算是投了好胎，我們把她當小公主一樣的對待。嫁到我們家就是我的女兒，我對她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她的公公婆婆看上去已經六七十歲，但眉眼間還算和藹，一口一句小寶的叫著她，信誓旦旦地對我說，仿佛跟我發誓就真的能讓小玉米過上公主般的生活。老妹感到不屑，剛到她家的我還責怪表妹不懂分寸，不夠體諒老夫妻為人父母的的艱辛。直到很久後我才真正見識到表麵和藹可親的公公婆婆惡毒的嘴臉。
她的老公，高老板（並不是真正的老板，隻是大家習慣了這麽叫）和她是偶然在車裏認識的。年輕的表妹，禁不住高老板的甜言蜜語和他在一起了，那時他已經28歲，比表妹大整整十歲，而他一直說自己隻有23歲。戀愛兩個月閃婚，婚前幹淨帥氣的小夥子，婚後好吃懶做，一事無成，已經在社會上打拚了近十年的他，身無分文。婚後迫於生計的高老板在鄰村做起了泥瓦匠的工作，他是老板，小玉米是小工，一直在學校在家裏沒幹過重活的小玉米跟著他風吹日曬，滿手水泡。
03
（小玉米家門前的雪景）
我再一次見到小玉米是16年的冬天，她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關於她的生活，我也是偶然得知。沒想到我那一次拜訪也隻是讓我對她的新生活了解了片毛麟角。
彼時纖瘦的表妹，已經大腹便便。寶寶的生長擠壓了她的脊椎，整體哼哼的忍受著腰痛。令我結舌的是她的丈夫，每天睡到11點左右起床，吃了飯又繼續回床上玩手機，周而複始。而身懷六甲的表妹在寒冬臘月還要給她所謂的丈夫洗衣做飯，還要照顧她那刁鑽惡毒的公公婆婆。可能是因為懷孕的辛苦，表妹瘦了很多，比之前在外婆家時瘦了十幾斤。
“你怎麽還穿這條牛仔褲呀，這褲子對寶寶發育不好的，怎麽不買孕婦服呀？”。
“沒事，我瘦，之前我想買像別人穿的那樣的孕婦服，30塊錢，他不讓買，還打了我，後來我也就不買了，你外婆偷偷的給我買了幾件”。
大概是洗的次數多了，上初中時我外婆買給她的衣服現在竟有些泛白和鬆垮。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抱了抱她。
我努力的想讓她的丈夫關心她一點，然而另一件事更讓我膛目結舌，也讓我真正的見識了麵具下的高老板。
無論我走到哪，高老板總是跟著我對著我汙言穢語，我不禁和他理論，沒想到他反而說:“這有什麽，我之前跟你表妹在一起的時候還有三個女朋友，每個都比她漂亮，家境都比她好，要不是偷嚐禁果，老人催著負責任，我才不會和她結婚。”
後來我才知道，結婚後他和前女友還保持了一段聯係，被表妹發現後大打了一架，以刪除所有聯係方式，結束了這次荒唐的爭吵。
就這樣一個滿嘴跑火車，背叛老婆理所當然的男人一邊享受著大肚子媳婦的伺候，一邊謀劃著離婚。
“你怎麽比我還先找到她。”我打趣著掩蓋我的尷尬，飯後，大姨家表弟的女朋友，因為心情不好，在外麵散步。冬天陰雨連綿還有一些冷，我便出門尋她，沒想到一眼就看到高老板和弟媳抱在一起，我像個抓奸正著的原配，逃也不是，進也不是，隻好硬著頭皮胡亂的聊了幾句。
“你這麽白淨，以後不知道便宜了哪個兔崽子，要不然和我在一起吧，你做大，她做小，你們也有個伴。況且我和她也快離婚了，結婚讓我後悔死了，要不是她馬上就要生產了，我早就離了，看見她就煩，每天像個大土鱉一樣......”
“你這樣太過分了吧......你這樣是不對的”。我努力地打斷他絮絮叨叨的抱怨，一方麵糾正他的價值觀，一方麵又不得不承認我的無能為力。我甚至都不敢把這些告訴我已身懷六甲的表妹。隻是快開學前努力囑咐她，照顧好自己。
04
（小玉米給我留的喜糖）
上學後不久，表妹便做了母親，生了個女兒。
“雙啊，你請假回來一趟吧，這個家裏就你最懂事了，你回來處理一下吧。”從不打擾我的外婆生更半夜一邊哭，一邊說。
“滾，死遠點，滾回你老家去，你這樣有娘生沒娘養的小賤貨。”
“我真是瞎了狗眼才會和你這個狗*****在一起，滾吧，小賤人。”
“這個小妖精是你生的，你帶著她滾，我們家廟太小了，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另外給我十萬的精神損失費，還有誤工費，你帶著你的狗*****滾回你那老不死的奶奶家。”
我沒有想到再次見到表妹，是這樣的一種場景，她的丈夫揪著她的發辮，在地上裹得全是灰塵的表妹，一言不發，我感到惶恐。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要離婚，奶奶，我要離婚......”小玉米發了瘋似的朝著外婆奔來，而年邁又體弱多病的外婆早已氣得昏死過去。
“是我們對不起你們老高家，養了這麽個不爭氣的孫女，明明肥沃的田卻種不出個好種來，下次，下次一定會生個兒子的，你就看在我這把老骨頭的份上，把她帶回去吧，這個女娃子我養，我幫你養......”平日裏飛揚跋扈的外公此時正低三下四的跪在高老板的麵前。
扶起外公，眼裏有點酸澀。不知道過年時跟我說，她還不能死，表妹還沒生孩子，她死了，表妹怎麽辦，她要等表妹生完孩子後才放心離開的重病的外婆，心裏到底是怎樣的痛楚。
抱了抱冷靜下來的小玉米，輕聲問她怎麽了。
"我想離婚。"
"離吧，會有新生活的。"
"我舍不得孩子。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剛懷孕兩三個月的時候，他對我拳打腳踢，要活生生的把她打掉，是我用命換她活著。"
"生孩子那天，我半夜一個人去的醫院，要找人簽字，他還在家打遊戲。天亮了，他過來看了眼孩子就回去睡覺了。我難產，陰切，沒有任何麻醉，就這樣縫了十幾針。醫生說我不能動，不然傷口會裂開，但是縫完後要去交醫藥費，沒有人看孩子，我一個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醫藥單，一步一步挪到交費處。痛得受不了了，我就在醫院的躺椅上睡一會兒，後麵是護士看我太可憐，才幫我交了單子，我又一步一步挪回床上。女兒是我用命換回來的啊，我舍不得。"披頭散發的小玉米自言自語的說著，時而猙獰，時而微笑，像極了發瘋的女鬼，大概她生活得還不如女鬼吧。
後來，我從旁人的口中得知，小玉米剛懷孕時，想喝雞湯，他們家有很多很多隻雞。愚昧的高老板和他爸說什麽懷孕了不能殺生，直到生完孩子，小玉米都沒有喝過一口。在醫院做月子的那幾天，高老板除了中午給她在樓下買個炒飯，隻有飯和蔥花連個蛋和湯都沒有，晚飯得看他心情，時送時不送，反而是臨床的另一個女孩子的老公和婆婆總會煲一些湯分給她。
而這一次是婆婆嫌棄做月子的她什麽也做不了，又生了個女兒，所以讓高老板送她回娘家。
"我幾天下不了床，我婆婆讓我給她做什麽好吃的，我沒聽見，她就說我是故意的，就打我，我反駁了一句，她和她兒子還有我公公，把我杵在地上，踢我。我住院的那幾天，還讓我去服侍住我隔壁樓病房裏頭疼的公公，我婆婆每天伺候他，但從來沒有來過我這裏，奶奶來看過我幾天，但她年齡大了，我就讓她回去了……”
表妹一邊訴說一邊嚎啕大哭，我隻能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背。
（玩耍的小侄女）
（年邁的外公外婆）
我天真的以為表妹真的不會再生孩子，真的會離婚。然而沒多久，又傳出了她懷孕的消息，又生了一個女兒。又是一個女兒，原本在高家就不受待見的她，現在更低人一等了。他們正在謀劃著剛出生的這個孩子該怎麽辦？丟掉嗎？還是養著。甚至我那醜惡的妹夫，已經開始謀劃什麽時候生三胎？看著床上虛弱的表妹，原本活蹦亂跳的她，現在呆若木雞。
我不知道小玉米後麵還會經曆什麽，又會變成什麽樣子？但我清楚的知道，已為人母的她一生都會警醒自己的女兒不要葬送17歲的青春。
願每個女孩都被溫柔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