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教我做賊:沒有玩具,隻有刀片

來源: 都是國貨 2018-07-11 07:16:4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6119 bytes)

父親教我做賊:沒有玩具,隻有刀片

 

 

之前講過一個和孩子失蹤有關的故事:一對溫州夫妻,在孩子被拐賣後不遠萬裏來到金三角尋子,中途還加入人販組織探聽消息。

 

這對夫妻為了尋找孩子搭進一生,但今天的故事裏,誘拐孩子的人就是親生父親。

 

被誘拐的孩子伊力亞,先是被父親訓練如何行竊,又被父親以9萬元的價格賣給犯罪團夥。

 

在死亡的脅迫和對母親的思念中,伊力亞最終逃亡萬裏,獲得救贖回到家。

 

這是發生在伊力亞歸途中的故事。

 

 

故事名稱:伊力亞的歸途

故事編號:天才精選003

故事來源:葉偉民寫作(yeweimin121)

事件時間:1998-2008年

 

 

伊力亞的歸途

葉偉民/文

 

喀什北郊,一個昏暗的房間內,17歲的伊力亞10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

 

他已離家流浪10年了,在這個年齡他本該長成一個強壯俊美的小夥子。但現在,蚯蚓般的傷痕爬滿了他的脊梁,一條傷腿正在萎縮。

 

他的阿娜(維語:母親),37歲的阿爾孜古麗,因驚恐而捂住嘴巴,在黑暗中“嗚嗚”地低鳴。

 

悲傷的母親伸出雙手,輕柔地撫摸著久違的兒子,仿佛他剛剛出生。

 

伊力亞顯然已經生疏了這樣的親昵,他的身體在生硬地逃離。“我愛她,隻是時間過了太久了。”他說。

 

無論如何,伊力亞回家了,並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這個破碎的家庭。新疆2011年4月啟動解救流浪兒童行動,2個月間就有近150名兒童被接回,伊力亞是其中一員。

 

但在其身後遼闊的新疆大地上,等待這樣的幸運降臨的家庭還有更多。

 

在接回流浪兒之後,培訓其生存技能,重塑為人的尊嚴,才是新疆此次解救行動的關鍵所在。 翁洹/圖

 

每年,數量龐大的維族兒童因貧窮或失去關愛被騙離故土,帶著恐懼或幻想來到繁榮的內地。

 

他們大多來自農村,缺乏最基本的語言、生存和辨別善惡的能力。他們既要承受人販子和被盜者的雙重暴力,又要遭遇同胞和鄉人的道德唾棄,而他們往往因為過於稚嫩而無力反抗。

 

新疆一直試圖解決這個問題,並在2011年趁新一輪對口援疆全麵啟動的契機,自治區政府宣布派出工作組分赴各省,接回所有在其境內流浪的新疆籍兒童。

 

這意味著,更多像伊力亞這樣的新疆流浪兒童的命運將得到改變。他們將結束顛沛流離的生活,回歸故裏,讓一個個家庭和村莊重獲安慰。同時,他們也將獲得機會,成為良好的新人。

 

“身上的痛總會過去。”在投入阿娜懷抱的那個下午,伊力亞在鏡子前久久端詳,“但心裏的卻很難”。

 

1.闖“口裏”

 

現在,17歲的伊力亞和母親形影不離,住在喀什北郊一個破敗的平房區裏。

 

這是外婆的家,灰牆黃地,捉迷藏似的縮在巷子的最深處。伊力亞剛會走路的時候,他就跟著外婆在一處塵土飛揚的馬路邊叫賣3元一把的手製掃把,人行道是他的操場。

 

阿爾孜古麗體弱多病,幾乎無法填飽兩個兒子的轆轆饑腸。比這更糟的是,丈夫艾力酗酒吸毒,將一家拖入暴力和貧困的深淵。

 

“我17歲就嫁給了他,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他卻天天打我們。”阿爾孜古麗說。

 

艾力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就連賦予伊力亞生命時都少給了他四根手指和外形正常的右腳,醫生說這是父親長期吸毒所致。

 

然而艾力並沒有為此而愧疚,他偶爾賺點錢,然後輸掉更多,包括兒子3歲時一次重病的醫藥費。

 

那一次,伊力亞差點死於肺炎。

 

1998年,伊力亞4歲,父母離婚,他被判給了母親。很快,父親帶著哥哥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了,聽說去了“口裏”。自古以來,新疆人以哈密星星峽為界,東進中原為“口裏”,西出西域為“口外”。

 

艾力1980年代到過“口裏”的廣州賣烤肉。此時新疆正興起改革開放初期的一次“口裏潮”,大批維吾爾商人進入富庶的內地,利用地域特色優勢銷售特產或倒運緊俏物資。

 

“維族人老實厚道,還能歌善舞,很討當地人喜歡。”一位維族老商人說。在很多城市,“買買提大叔”是人們一度對新疆人的親切代稱。

 

這些維族先行者帶著財富衣錦還鄉,傳播著那些點石成金的傳奇。更加龐大的淘金大軍由此催生,“裏麵有好人,也有壞人”。

 

廣州火車站一位退休員工回憶,大概從1987年開始,站前廣場就出現了新疆人的身影,他們剽悍好鬥,敢於和雄踞多時的東北人爭地盤。立足後,他們又叫來更多的同鄉,以偷盜或收保護費為生。

 

新疆社科院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吐爾文江曾研究過新疆不法分子在內地作案方式的曆史演變:

 

起初由成年人進行偷竊,遭嚴打後,1990年代中後期發展為利用未成年人掩護作案,隨後又演變為成年人幕後操縱未成年人犯罪。

 

這奠定了新疆流浪兒童的群體需求。“在很多新疆農村,由於貧窮和過度生育,很多孩子無法得到足夠的教育、就業機會和家庭溫暖。”吐爾文江說,“他們最容易被誘拐,帶著對華麗生活虛幻的向往。”

 

經濟最落後、生育率和離婚率最高的南疆三州(喀什、阿克蘇、和田)是最大的流浪兒童輸出地。那裏的父母負擔沉重,終日勞碌,對孩子最大的關愛往往隻是睡前清點一下炕上的人頭。

 

這些孤獨且失去約束的孩子終日流連於鄉間台球場、賭博機和免費公園,他們甚至缺乏最基本的戒備心理。

 

統計數據顯示,近九成孩子是被誘拐離家。

 

而犯糊塗的不僅僅是孩子。一些貧窮而單純的父母聽信了坊間傳說和人販子過於美麗的諾言,也自動送上他們的孩子。

 

古老的星星峽迎來了這群浩浩蕩蕩的童子軍。他們出疆後,分化成涓涓細流進入幾乎每一個內地城市。1990年代後期,新疆流浪兒童群體漸成規模,成為危害城市治安的惡性標誌之一。

 

1999年夏末,艾力回來了。他在“口裏”認識了幾個人,並在慫恿下動了壞腦筋——找孩子到內地“辦事”。

 

1980年代艾力的那次闖“口裏”以失敗告終,他淪為小偷,每月獲利兩三百元,比教授還多。他非常了解這個行當的暴利,這一次他把目光投向兩個兒子。

 

艾力在學校門外攔住了伊力亞,說帶他去玩,隨即把他抱上一輛麵包車。伊力亞什麽都沒帶,隻有一張從書包裏抽出的媽媽的照片。

 

他見到了哥哥熱依木。在歡喜和不安的交雜中,兩個小男孩坐著火車一路往東,穿越塔裏木盆地和天山山脈,進入水草豐美的河西走廊。

 

這是他們第一次離開千裏戈壁,但恐懼卻取代了新奇——車上的麵孔變得越來越東方,“他們盯著我們,好像要把我們吃掉,我害怕得兩天沒有合眼”。

 

伊力亞跟著爸爸經上海進入浙江某市。他驚歎於那裏宏偉的建築、洶湧的車流和璀璨的霓虹。

 

在一個燈火輝煌的購物廣場品嚐完一碗牛肉麵後,他感覺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2.偷錢,或者被打死

 

伊力亞跟著父親住進了一家維族人聚居的賓館。最初兩天,父親帶他們去步行街、美食城和兒童樂園。新鮮感驅散了鄉愁,甚至有那麽一刹那,他充滿幸福。

 

但第三天,那個熟悉的父親回來了。艾力攤著手對兩個孩子說:“錢都被你們花光了,你們必須弄點回來。”

 

伊力亞瞪大了眼睛,仿佛沒有聽懂。爸爸張合著兩個手指伸入上衣口袋,說:“偷。”伊力亞拉開門就跑。“我要告訴媽媽。”

 

艾力像拎小雞一樣提起兒子的衣領,用一條浸濕的視頻線狠狠抽向他的後背。哥哥熱依木在弟弟的嚎叫中屈服了,他搖著爸爸的腿,說願意為弟弟做一切事情。

 

艾力喝得爛醉。兩個孩子蜷縮在黑暗中,捧著媽媽的照片在嗚咽中睡去。

 

廣東惠州救助站裏的維族流浪兒,手臂上滿是煙頭燙傷與刀片割傷的痕跡。 翁洹/圖

 

暴力陰影幾乎貫穿於這些兒童的流浪生涯。他們皮肉的安全完全取決於盜竊財物的多寡和人販子的心情。

 

來自喀什莎車的亞力昆僅僅因為人販子輸了錢而成為出氣筒,銅製的皮帶扣子使他的腳踝永久性變形,從此無緣任何有幫的鞋。“我無法決定命運,隻能偷錢,或者被打死。”亞力昆說。

 

天亮後,艾力抱回一個塑料模特和一盆放有硬幣的開水。對伊力亞的訓練開始了,他需要掌握如下技能:從開水裏夾起硬幣而不燙傷,熟悉上百種手袋提包的開關方法,刀片的使用和識別各種真假鈔票和手機。

 

當然,還有和警察賽跑的本領。

 

兩個月後,伊力亞出師了,他需要獨自偷回一部手機。

 

一天清晨,他穿上藍色的窄袖運動服,徘徊在寒風凜冽的街頭。他的手指已足夠敏捷,眼睛也足夠銳利,但他仍感到害怕。小時候媽媽教過他,如果偷盜,真主會奪去他的手。

 

但父親在後麵揮舞著拳頭。伊力亞別無選擇,跟上了一個穿紅色棉衣的年輕女人——她剛往兜裏放進一個新式電話。

 

伊力亞和獵物保持著距離,心跳和腳步一樣淩亂。猶豫了兩個小時後,他終於伸手摸到電話的裝飾繩,伴著對方的一次顛簸順勢取出。

 

媽媽的話沒有靈驗,沒有人來取他的手。伊力亞又作了幾次案,技術漸漸嫻熟起來。一個月後,他偷一個錢包已經隻需20秒。爸爸開始給他和哥哥下任務:每天1000元。

 

紀錄片《偷》圖片/陳東楠

 

伊力亞所住的旅館一帶是外來維族人的聚居地,有很多新疆餐館和幹果車。其中不乏做正規生意的,但更多的是罪惡的幌子。

 

人販子們在店前做買賣,店後開設為藏匿場所。這些團夥少則幾個人,多則上百人,組織嚴密,分工明確。除小孩外,還有頭目、管家、監工和廚師。

 

每個小孩都有一定數額的偷盜任務,完不成就打;如果逃跑,還會被挑斷腳筋。

 

恐怖的場景無處不在。伊力亞曾見過一個監工掄著木棒打一個小孩。“他已經不動了,身上的血也開始發黑,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這裏每天都有孩子消失,又有新的孩子補充進來,儼然一個私刑泛濫的獨立王國。

 

伊力亞進步神速,很快就成為一流的高手。他很聰明地用彈力帶將鉗子綁在袖子裏,夾了東西後鬆手就自動回縮;他把手術刀片藏在指甲和嘴巴裏,除了割包,還能在警察麵前自殘要挾。

 

和其他流浪孩子一樣,伊力亞也是警察局的常客。他們有著各種對付警察的辦法,裝聾、不懂漢語、吞鐵片、撞牆甚至由人販子圍攻派出所,而辦案人員往往因為顧慮民族團結問題而放人了事,無形中縱容了情況的惡化。

 

 

3.逃亡者

 

伊力亞孤獨地成長著,身體悄悄發生著變化。他冒出了胡茬,肌肉像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膨脹起來。

 

他將對父親的不滿和對現實的困惑統統變成青春期的憤怒,他開始去酒吧,找人打架,還偷拍姑娘的裙底。

 

父親因為長期吸食海洛因,揮鞭的力量變得越來越弱。伊力亞已經不那麽害怕了,他已經13歲了,可以公開頂撞父親,或者偷他的錢去網吧和肯德基。

 

一次,父親叫他去醫院裏偷,伊力亞拒絕了,說在那裏偷錢等於偷命,還推了父親一把。

 

然而威脅不僅僅來自父親。作為無依無靠的偷盜“個體戶”,維族和當地的團夥勢力常常掠走了他們相當部分的收入,一些腐敗的警察也加入這個行列,如果遇上特別正直的,就要穿街過巷地玩貓抓老鼠的遊戲。

 

當地人恨透了這些不速之客。一次伊力亞到菜市場購物,兩三個當地人喊著“小偷”就上來打他。他的右額被狠狠地踏在地上,鮮血糊住了眼睛。當他推開附近所有診所的門時,醫生都說:“走開,小偷。”

 

那次之後他跟了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維族大哥。“我需要一個靠山。”

 

在這些資源有限的城市裏,團夥間的群毆和火並時有發生。伊力亞去過幾次,將其形容為一場“殘肢飛舞的血腥大片”。

 

紀錄片《偷》圖片/陳東楠

 

伊力亞成了一名小混混,言行變得更加粗鄙和放蕩。一次夜市中他和一個漢族青年發生口角,拿起可樂瓶就砸了對方的頭。

 

後來青年帶人到旅館尋仇,伊力亞光著上身從二樓窗戶跳下,赤腳跑了大半個城。

 

父親艾力覺得再也管不住這個兒子了,他想要錢而不是驚險的生活。為滿足越來越大的毒癮,艾力聯係了一個團夥,以9萬元的價格賣了伊力亞。

 

這個少年徹底憤怒了,他以罷工和絕食表示抗議。一個中年男人以一輪棍擊宣示了權威,並且把伊力亞發育不良的右腿打斷了。

 

在床上度過了絕望無助的兩個月後,伊力亞又被催促著上街作案。他想到了逃。

 

幾乎時時刻刻都有流浪兒童在嚐試這樣的事情,隻是成功率很低。除了由於他們的生存能力有限,還有人販子層出不窮的防範手段。

 

14歲的南疆兒童巴圖爾,流落信陽的時候被人販子在右臂上文了電話號碼。這有兩層意思:一是宣示私有權,二是一旦逃跑,其他兄弟團夥能把他送回來。

 

巴圖爾討厭這個牲口般的待遇,他偷偷把手臂摳得鮮血淋漓。人販子把他重新帶到刺青房,並恐嚇會把電話號碼刻滿他全身。

 

伊力亞很幸運。一個陰沉的夜晚,他成功跑了出來。他步行離開團夥的勢力範圍,白天躲在網吧,晚上換過路車,逃到了數百公裏外的另一座城市。

 

4.“阿娜”的眼淚

 

這座城市位於浙江南部,有浩瀚的大海和繁榮的市鎮。30歲的陳峰是這座城市的一名警察。2007年盛夏的一天,他在派出所拘留室裏看到一個滿身汙穢、衣服破成了碎布條的維族男孩。

 

他是伊力亞。陳峰問他在這裏幹什麽,伊力亞說跟爸爸來這裏做生意。陳峰交代同事,如果沒證據就放了吧。

 

離開前,伊力亞拿到了陳峰留下的一件衣服和吃麵的錢。

 

沒有錢和身份證,伊力亞沒法回家。他在附近一家新疆燒烤店找了一份工作,偶爾也到街頭當扒手改善收入。出於感激,他和陳峰很快成了朋友。伊力亞請他吃燒烤,他教伊力亞講漢語。

 

脫下警服,陳峰常常流露出傷心的往事。一次喝了酒,他向伊力亞講起他夭折的兒子,竟不能自已地在大街上哭起來。伊力亞扶著他,用維語說:“你是個好人,胡達會保佑你,再給你一個孩子的。”

 

伊力亞在這個城市迎來了他人生第14個生日。陳峰請他吃大盤雞,玩鬼屋和到海邊遊泳。

 

換泳褲時,陳峰看到伊力亞身上的傷痕,然後微笑地保持沉默。在餘暉閃耀的海浪裏,陳峰說起小時候的農村生活和外婆樸素的人生哲學。

 

伊力亞羞愧極了。“他一定在暗示我要做個好人。”

 

後來,在陳峰的幫助下,伊力亞和喀什的媽媽通上電話。當他喊出第一聲“阿娜”時,話筒那頭已經泣不成聲。

 

由於多年的悲傷、焦慮和絕望,阿爾孜古麗過早消耗了健康,暈厥症和皮膚病讓她失去了勞動能力。

 

伊力亞歸心似箭,但首先要找到哥哥。被父親賣掉後,他們失去音訊。

 

出發前,他和陳峰告別,說要回新疆讀書。陳峰送給他一部掌上遊戲機,叫他一定要再回來。“那是我人生中最傷心的日子。”伊力亞說。

 

伊力亞在一個清晨上路了,除了勇氣,他一無所有。憑著零碎的信息,他先後到了上海、福州和廈門等地。

 

2008年2月1日,他在一家賓館裏被警察發現並送回烏魯木齊接受教育。在這裏,他聯係上哥哥熱依木。

 

一年零7個月後,他們被送回喀什老家。

 

 

5.歸途,畏途

 

歲月消磨了母親的風華,大麵積的牛皮癬和關節炎讓她行動遲緩。伊力亞離開後,她流幹了眼淚,一天禱告五遍,祈求用生命換回兩個兒子。

 

伊力亞的變化讓她既欣喜又擔心。雖然曆經磨難,但總體上他還是一個善良勤勞的孩子。然而每當談及離家的日子時,他卻總是說謊。“我是不想讓她難過。”伊力亞說。

 

還有一個不好直言的原因是,他害怕別人的目光。新疆流浪兒童現象不僅激起內地人的憤怒,也引起新疆人的不滿,他們到內地做正當生意卻被拒絕住店、乘車,就連在路上散步,都會遭到警察的盤查。

 

“我們也是受害者。”一位內地新疆籍大學生說。

 

這種帶有連坐色彩的“歧視”讓新疆人和內地人一道,成為“接回流浪兒童”工程最積極的響應者。

 

盡管伊力亞回家後減少外出,但再堅固的門也擋不住流言蜚語。鄰居見了他總是下意識地捂著包,更避免邀請他們去做客。

 

伊力亞僅有的一次朋友聚會也因為秘密的泄露而敗興,有人即時離席。

 

伊力亞曾經做過保安、網管和熱水器安裝工等工作,但總是不長久。長年的漂泊讓他缺乏專業技能和人際交往能力。

 

新疆流浪兒童的善後救助引起各方力量的關注和參與。2011年,深圳市對口支援新疆工作社會工作站對包括伊力亞在內的24個流浪兒童個案進行了跟蹤,結果隻找到14個,而且隻有7個明確表示了進修學習的意願。

 

社工柴雪與喀什一所技校接洽,希望讓他們插班就讀。校方表示,這些有“前科”的孩子還是自成一個班好,不然別的同學和家長會有意見。

 

“社會需要以更寬容的心態來接納這些流浪兒童。”柴雪說,“他們隨時可能會因失去希望而反複流浪。”

 

擔憂的情況還是出現了,在最近的一次回訪中,7名孩子裏又有兩名離開了喀什。

 

今年春節過後,在一次戶外輪滑活動中,伊力亞甚至找到了女朋友。姑娘叫阿尼帕,是一名16歲的高三學生,理想是當一名醫生。

 

縱使前程遠大,阿尼帕仍然在伊力亞瀟灑雄勁的身影前虔誠得像個小學生。伊力亞也很喜歡她,“她的眼睛讓我感到安詳”。

 

一個晴朗的黃昏,懷著巨大的忐忑和不安,伊力亞向阿尼帕交代了過去。他低著頭,像等待審判的罪犯。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阿尼帕叫伊力亞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世上沒有不犯錯誤的人,胡達會原諒你的,我也會原諒你的。”

 

看病歸來的阿爾孜古麗,則在同一個傍晚看見兩個輪滑少年在廣場上劃著華麗的弧線,她認出了伊力亞。

 

“這是我見過他最快樂的時刻。”

 

 

2011年,葉偉民在返回新疆的孩子中,捕捉到了伊利亞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7年前,但一切並未結束。

 

有最高法的數據顯示,全國涉及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案件,從2013年的8.3萬件增至2017年的11.8萬件,其中就包括了拐賣兒童、猥褻兒童、組織兒童乞討等刑事案件。

 

所有案件中,盜竊罪位居未成年人犯罪首位。

 

故事裏,流浪的少年亞力昆說,“我無法決定命運,隻能偷錢,或者被打死。”

 

另一個流浪的少年巴圖爾,為了去掉手臂上被紋上的電話號碼,偷偷把手臂摳得鮮血淋漓。

 

伊力亞成功逃了回來,完成了自我救贖,而如何回歸正常世界,依然是更多伊力亞的下一課。

 

(文中未成年人為化名,原載於《南方周末》2011年6月,轉載已獲作者授權,刊發時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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