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曆史哲學簡介

來源: 慕容青草 2018-09-25 17:18:0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851 bytes)

黑格爾的《曆史哲學》為哲學愛好者們提供了一個了解以語言晦澀難懂而著稱的黑格爾哲學的捷徑。這不但是因為他的《曆史哲學》語言通俗易懂,並對世界曆史提出了他個人的非常獨到有趣而且很多時候又頗為深刻的見解(比如對中國曆史的獨特分析介紹[1],[2]),更是因為那是他一生中最後的一部著作,因此他在其中對於他的哲學體係中一些基本概念的解釋可以被看作是他對自己的哲學概念的最終的解釋。本文將結合著對於他的曆史哲學的簡介來特別總結一下書中作為黑格爾哲學的最核心也是最特殊的概念,理念(Idea)及精靈(Spirit,經常譯作精神,但是在曆史中談精神不如精靈更為恰當。而這一點又可幫助我們了解他的其它著作中的Spirit的意思)的意義。

黑格爾將曆史哲學定義為對曆史的深思(thoughtful consideration of history)。他認為我們有三類不同的方法看待曆史,第一類是原始曆史(original history),也就是對於人們所親曆的曆史事件及曆史人物的記載。第二類是反思曆史(reflective history),是超越了記載者自身經曆的曆史,它又可分為四種。第一種是曆史調查者所獲取的關於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或整個世界的完整的曆史的知識,我們可以稱之為“宏觀曆史”(universal history),這種工作的要點是曆史工作者從自己的主觀出發來收集整理曆史的資料。一個試圖反映整體過去的曆史文獻不得不放棄以曆史的實際原貌來記載曆史,有時一段曆史僅表現為一句話而已。這裏的一個著眼點是曆史事件背後的關聯與動機,在這方麵不同國家的曆史工作者各有其特點。第二種是實用主義曆史,也就是將曆史按照現實的觀念進行改變以服務於現實的需要。但是,民眾時常不喜歡這種依據曆史工作者個人觀點來編寫的曆史。黑格爾認為德國曆史學家比較重視對真實曆史的重現,而法國曆史學家則比較善於讓曆史具有現代的特色。第三種是批判性曆史。這一類的文獻關心的不是如何呈現曆史,而是對已有的曆史文獻的真實性及編寫者的動機進行分析批判。這一類的曆史經常以挑戰已有的正規曆史知識或大膽地做出假設而令人眼花繚亂。第四種是文化曆史,即從藝術,法律,宗教的一般曆史來綜合看待曆史。

這裏可以看出,很多被認為是所謂後現代的曆史觀甚至是被某些文章[3]認為是二十世紀才出現的分析及批判的曆史研究其實早在黑格爾的時代已經存在,隻是在後現代得到進一步發揮而已。比如,“不存在客觀曆史及曆史沒有統一的價值標準”這些說法恐怕在當時是不會有太多市場。

而曆史哲學則是黑格爾所討論的與上述兩大類不同的第三類看待曆史的方法,它的目的是探索曆史所反映出的理性。這裏黑格爾將曆史的理性看作是上帝運作的表現,從而把曆史哲學與神學連結起來。但是,他又在哲學的層次上引入了他在其它的著作中已經引入的精靈(Spirit)和理念(Idea),並對精靈(Spirit)做了非神學性的定義:自知自由自足的存在 (the essence of Spirit is Freedom, Freedom is the sole truth of Spirit, self-contained existence, none other than selfconsciousness — consciousness of one’s own being)。至於理念與精靈的關係,他既稱理念為精靈的理念(its Idea)或自由的理念(Idea of Freedom)作為精靈的特性的自由理念(Idea of Freedom  as the nature of Spirit),又說作為宇宙的本質的理念存在於精靈的穿透之中(the Universal essence, the Idea, which reposes in the penetralia of Spirit)。很顯然,黑格爾的上述哲學層次聽起來既不同於包括他自己的相關論述在內的神學論述,又因為引入了具有意識的靈魂而不同於一般的哲學。這就是黑格爾哲學的特點。在這樣的哲學框架下,黑格爾哲學所討論的曆史是發展的曆史,而他對曆史的發展主要有兩個彼此相關的說法。

 

一是說曆史是一個理性的過程(that Reason is the Sovereign of the World; that the history of the world, therefore, presents us with a rational process),理性是宇宙的基質(Reason is the substance of the Universe),是事物的無限複雜性,是它們的本質與真理(It is the infinite complex of things, their entire Essence and Truth),它為自己提供能量與材料,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資源與對象(not needing, as finite action does, the conditions of an external material of given means from which it may obtain its support, and the objects of its activity),它就是自己的存在基礎與最終目標 (it is exclusively its own basis of existence, and absolute final aim),是真實的永恒的具有絕對力量的實質,是人類曆史所展現的全部(That this “Idea” or “Reason” is the True, the Eternal, the absolutely powerful essence; that it reveals itself in the World, and that in that World nothing else is revealed but this and its honor and glory)。

 

另一個說法是,人類曆史是精靈實現其理念的過程。宏觀曆史是對精靈使自身的潛力表現出來的過程的展示(the exhibition of Spirit in the process of working out the knowledge of that which it is potentially),是對於自由的意識的進步(the progress of the consciousness of Freedom), 而作為精靈的特性的自由理念就是曆史的絕對目的(the Idea of Freedom as the nature of Spirit, and the absolute goal of History), 世界曆史就是將不受約束的自然本能願望歸化為服從宇宙原則並聽從於主觀自由的馴化過程(The History of the World is the discipline of the uncontrolled natural will, bringing it into obedience to a Universal principle and conferring subjective freedom.)。

 

基於上述的哲學觀點,黑格爾對於世界曆史有一個奇怪的看法:世界曆史就像太陽一樣從東方升起然後在西方落下,那個東方就是亞洲,而 西方就是歐洲(最主要是德國),就好像美洲(當時美國已獨立建國)及其它地方不存在似的。他說曆史始於中國和蒙古的獨裁政體(With China and the Mongols — the realm of theocratic despotism — History begins),第二階段是印度,然後是波斯,然後是埃及,然後是希臘,羅馬,最後截止於西歐。這種說法聽起來有些古怪,因為他不是按照考古的曆史年代發展或文化間的相互影響來看待曆史的發展,而是把太陽的升落與他對於個人意誌的自由度與文明成熟度之間的關聯理論結合起來看待他所謂的曆史的階段。

 

當然,他的另一個的考據是根據文明所具有的官方正式曆史記載來看待曆史的久遠。不知他那個時代是否已具有今天人們所一般認為的兩河流域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的知識。如果沒有,他或許真的以為中國是曆史最長久的國家;如果已經有了,他仍把中國作為曆史最悠久的國家,那麽他主要指的應該是有官方係統記載的曆史,而不是文明的發展史。黑格爾認為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完整的曆史記錄,而印度則不同。他說,“任何一個剛開始了解印度文獻寶藏的人都會對一個擁有豐富的智慧產品包括有關思想的最深層的產品的國度沒有曆史文獻而感到震撼;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 --- 一個擁有如此驚人的最古老的曆史記載的帝國。”(It strikes every one, in beginning to form an acquaintance with the treasures of Indian literature, that a land so rich in intellectual products, and those of the profoundest order of thought, has no History; and in this respect contrasts most strongly with China — an empire possessing one so remarkable, one going back to the most ancient times.)

 

他說太陽升起的地方是最年輕的地方,如同一個小孩,落下的地方是最成熟的地方;與之類似地,東方文明就如同小孩一樣還沒有成熟,而德國的文明就如同一個成熟的成年人一樣。相應地,人類社會的政體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獨裁政治,其次是民主與精英政治,而第三階段便是君主政治(The first political form therefore which we observe in History, is Despotism, the second Democracy and Aristocracy, the third Monarchy)。很顯然,他的這種看法與日後的世界曆史發展不符。

 

雖然他那樣的說法肯定是因為當時的德國正處於君主政治,他的劃分卻也並非完全隨意,而是有著他的哲學思辨理由:自由發展的程度

 

他認為當時發展最早的東方(中國)隻知道一是自由的因此他們的政體便是獨裁政體,那個一便是皇帝,隻有皇帝的意誌是自由的,其他人的意誌都不是,所有人的意誌都以皇帝的意誌為核心;而古希臘與羅馬隻知道某些人的意誌是自由的,因此他們還有奴隸;而德國則由於基督教文化的原因而認識到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The East knew and to the present day knows only that One is Free; the Greek and Roman world, that some are free; the German World knows that All are free. )。可見黑格爾時代的德國君主政治(Monarchy)是不同於當時中國的帝製(Empire)的。

 

最後對於黑格爾的曆史哲學與神學的關係再稍加討論。黑格爾在《曆史哲學》一書中將宏觀曆史看作是上帝運作的表現,從而把他的曆史哲學與基督教神學聯係了起來。但是,他在神學與哲學之間又引入了他的精靈(Spirit)與理念(Idea)從而使他的哲學與神學之間僅僅存在一個抽象的概念性的關聯。而很顯然,之後曆史並非按照他的分析來發展(盡管他對過去的曆史的很多分析是獨到而深刻的),也就是說他個人對於上帝的運作的表現形式的具體理解出現了誤差,這就使得他的曆史哲學(乃至他的所有哲學)與神學之間的關係更加局限於抽象的概念層次。另一方麵,即便在概念的層次上,雖然把宏觀曆史看作是上帝運作的表現符合基督教的神學,但是黑格爾對於基督教神學中關於世界上的具體事物的發展中同樣有著上帝的運作的認識有所忽略。他隻是在作為人們通常忽略了將宏觀的曆史看作上帝運作的表現的對比中,提到人們會在日常的事件中體會上帝的運作。而從神學的角度來看,他的這一偏頗其實也是導致他的哲學與神學之間隻具有遙遠的概念性關聯的原因之一。

 

[1] 平等但不自由----黑格爾眼裏的中國,慕容青草,201701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8822/201701/29749.html)

[2]黑格爾會講中文?慕容青草 201701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8822/201701/34933.html)

[3] 從奧古斯丁到湯因比 ——思辨的曆史哲學,張文傑,作者張文傑|慧田哲學 編|原載《史學理論研究》1998年第3期,url:https://mp.weixin.qq.com/s/WR41Tkycrv6ydA4RdxRO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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