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義:語言的誤會?一場鬧劇?世紀騙局?

來源: 慕容青草 2018-07-10 20:19:4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656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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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哲學中令哲學愛好者感到最為費解,也是天令主流專業哲學界人士最說不清楚的就是那個“存在”的意義。而那個存在的意義之所以說不清楚並非一般人以為的(或一些主流專業哲學界人士經常讓人們以為的那樣)是那個“存在”的意義有多深奧,而是因為今天的所謂存在主義根本就是建立一個對於“存在”一詞的語言誤會之上。

如果今天我說,一個人的價值在於因著他或她的主觀存在而帶給他或她周圍的社會環境的影響或貢獻,而不是社會環境通過他或她來起到的(反映社會背景的)作用,那麽我相信絕大多數的人,不論他是否認同我的上述那個說詞,都能理解那句話裏的“存在”二字的意義。

如果你屬於那絕大多數的人,也就是說你覺得上麵那個句子中的“存在”二字的意義非常清楚,對你來說沒有任何令人困惑之處,那麽恭喜你了,你已經基本把握了被專業哲學界忽悠得玄之又玄的作為所謂存在主義的最核心的意義的“存在”的最正宗的意義!我這裏使用“正宗”一詞,而不是“正確”一詞不是為了耍酷,而是因為那不是我的發明,盡管我可能稍微地發揮了一些,但基本符合被認為是存在主義的最早的理論中的概念。這一點讀者一會兒就會了解到。

接下來我們看看上麵那句話與存在主義的一個所謂的核心概念“存在先於本質(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 )”之間的關係。

所謂的“存在先於本質”是被主流專業哲學界忽悠得玄乎其玄的一個所謂的存在主義基本原理。按照薩特爾的話說,它的意思就是人先得活著然後根據他自己的選擇來對世界產生影響[1]。這個意思其實本身並不複雜,也符合最基本的常理,本來就沒什麽值得誇耀的。存在主義者之所以拿這個來說事兒是因為在傳統上人們常把由社會的傳統與常規帶給一個人的特征當做一個人的基本。比如,一個華人,一個德國人,一個埃及人,一個醫生,一個老師,一個屠夫,甚至好人,壞人,等等。薩特爾因為不承認社會的一般性,因此強調說,個人的一切其實都是他作為一個人存在之後的選擇而已(我不知他如何能夠否認一個在中國長大的華人之為華人,就算他可以通過植皮手術改變外征,也難改他的口音呀)。

很顯然,薩特爾所說的一個人先要存在,才能選擇人生並對世界產生影響實在是一個大白話,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教育的人都能理解的大白話,實在沒什麽可特別誇耀之處,它之所以被忽悠成一個極重要且難理解的概念在於他把這句話與他對任何社會常規與傳統之否認聯係在一起。而這種聯係之所以難以理解也不是因為它有多麽深奧,而是因為那本來就是硬扯在一起的。

比薩特爾將“存在先於本質”這句大白話與他對於傳統和社會常規之否認聯係在一起更為無聊,甚至可以稱為是極端無聊的便是把“存在先於本質”這句話與柏拉圖的本質決定存在的意思相提並論[2]

這裏先為不了解柏拉圖理論的朋友稍微介紹一下柏拉圖的說法:木匠做一個書架,一定是先有了書架的概念,然後再做出書架來。也就是說,先有了書架這個本質,才會有書架的存在。這就是本質決定存在的意思,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沒什麽可疑問的。

可疑問的在於存在主義者們硬要將他們自上個世紀以來大喊大叫的大白話“存在先於本質”和柏拉圖的毫無疑義的“本質決定存在”來進行對比。

讀者可能會問:“存在先於本質”和“本質決定存在”怎麽可能都對呢?這兩句話明明是相反的意思呀!

如果你問了這個問題,那麽你就刺到了存在主義的要害了-----一個迄今為止主流專業哲學界不但沒有公開承認還繼續忽悠的要害!

這裏的要害就在於本文一開始給出的關於存在主義之“存在”的最正宗的意思上:存在主義的所謂“存在”是指一個人在社會上的存在,而柏拉圖的存在指的是具有社會實用價值的具體存在。類似地,存在主義們所說的本質是一個人的社會烙印,而柏拉圖所說的本質是一個具有社會實用價值的具體存在的基本特性. 而主流專業哲學界卻要把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不同概念忽悠在一起,這就是造成人們感覺存在主義很深奧難懂的根本原因

那麽為什麽主流專業哲學界會把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概念扯在一起來忽悠呢?這裏不排除閱讀理解力和邏輯思維力的缺陷的影響,因為這兩方麵的缺陷在主流專業哲學界的文章中並不罕見,但是,更主要的恐怕還是皇帝新衣的心態,也就是對權威的盲目崇拜。

雖然在上麵我給出的那個相當權威的鏈接【2】中有拿薩特爾的“存在先於本質”與所謂的傳統的“本質決定存在”(就是柏拉圖的理論,因為他是第一個做相關討論的人)進行比較的內容,但是與該鏈接的作者相比,海德格爾在存在主義中的地位會被認為更具權威性,而他就是最早把存在主義的原本屬於人的存在與非人的一般性存在扯上關係的所謂權威人物。

海德格爾那個讓他至今在存在主義者中飽受追捧的所謂關於“存在與時間”或“時間與存在”的論述就是最典型的把存在主義的最正宗也最自然合理的關於人的存在的意義與一般的客觀存在扯到了一起的例子。薩特爾隨後又在他的“存在與無”中進一步將存在主義的最正宗的存在的意思與一般的客觀存在的意思扯在了一起。

而海德格爾與薩特爾這麽一扯的一個直接後果便是讓人們把兩個原本非常接近的表達存在含義的詞匯看得似乎相差的很遠,那就是西語中的existence和being。他們這麽一整,讓人們頓覺存在主義實在太高深了,實在太難理解了,而一個基本的原因是:人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existence與being在表達“存在”的意義的時候到底有什麽有真正實際意義的原則性的不同,更確切地說,除了扣詞源字義的細微差別之外,人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是否有不exist但being的,或者有exist了但不being的。海德格爾告訴你:有!可人們實在想象不出呀。如果你說“This is red”的This不必exist,可以是想象的,那我也可以說想象就是一種existence呀。最後,大家就都在那裏雞蛋裏挑骨頭,就如同那群瞄著裸體皇帝在琢磨他的那件新衣到底是什麽顏色的觀眾一樣!

其實,這裏的把戲一經揭穿分文不值:存在主義的existence原本不應該和柏拉圖及黑格爾及任何一個普通正常人所說的existence混在一起,因為在它的“存在”之前有一個隱含的定語:“個人的”。

這就是海德格爾及薩特爾的所謂的存在主義的奧秘:他們把“個人的存在”與一個表達一般性的存在的being進行對比,卻不明說,還整出個什麽Dasein來忽悠。海德格爾還裝模做樣地說“馬”可以being,石頭可以being,但隻有人exist。廢話!這裏的exist有個定語:“個人的”。既然是個人的exist當然隻適用於人!

最為可惡的是一些吹捧海德格爾的人居然說海德格爾發明了用Dasein一詞來表示存在。其實黑格爾早就用過Dasein一詞,那是一個德語的 詞匯,誰都可以用!

有一點可以肯定:海德格爾和薩特爾非常清楚他們在幹什麽,還將彼“存在”與此“存在”兩個不同的存在用冗長的論述扯在一起。他們明明可以用簡單的話來告訴世人:“別著急,其實那是不同的兩碼事兒,挑明了就沒什麽難理解的了”,但是他們偏不這麽說,偏要用幾萬字幾萬字的文章來繞著兩個不同的概念轉!他們這麽一轉,就讓世人感到存在主義的“存在”實在太難理解了,但他們卻不告訴你:之所以說“馬可以being但不exist”是因為那個exist是專門對人而言的。

 

談談正宗的存在主義

前麵多次提到“正宗的存在主義”,現在就來簡單地談一下這個正宗的存在主義是什麽。不過先要聲明,這個正宗的存在主義的作者本人並沒有聲稱自己是存在主義,存在主義這個名詞是他死後很久才出現的。

這個被今天很多存在主義者們非常不情願地稱作是存在主義之父的人就是丹麥的索倫.克爾凱郭爾(Soren Kierkegaard)。作為今天的存在主義的核心概念的“存在”是他最先提出的,而海德格爾和薩特爾煞有介事地討論著的dread的概念也是他當初引入他的理論的。

我前麵給出的關於存在主義的“存在”的意思的說法是對他的理論[3],[4]的詮釋,雖然有我個人解釋的成分,但是基本不離原意。

與海德格爾及薩特爾的忽悠不同,在克爾凱郭爾的文章中,雖然他沒有明確注釋說他所說的存在(existing, existence)指的是人的存在,但是從上下文可以明顯地看出這一點來,因而根本就不用特別加以注釋

不論你是否認同克爾凱郭爾的觀點,有一點你會認同:他的理論是非常自洽的,沒有任何忽悠。克爾凱郭爾認為既然真理是人腦的活動,那麽離開了人的主觀存在就沒有真理,因此,人本身而不是他的社會背景是一個人存在的真正價值。

對於今天大多數華人讀者來說,克爾凱郭爾的理論之難點主要在於他的理論的神學成分要大於哲學成分,聖經是他論述問題的基本出發點。如果你能進入到他的論述語境中的話,那麽你可以發現從他的前提出發,他的論述的邏輯是很嚴格的,隻不過他有他自己的非常特殊的論述出發點而已。

對了,還有一點需要補充:把動物與人區別開也是克爾凱郭爾先提出的,是他作為論證人的存在的特殊意義的一個依據。但是,他那裏與海德格爾的“馬可以being,但隻有人exist”的不同之處是,他的上下文非常明確地告訴你人與動物之不同是他的一個論據,而且他並沒有試圖將人的存在與一般的抽象意義上存在(不論是being還是existence)混在一起,更沒有用幾萬字忽悠being的意思以及exist的意思,然後告訴你“石頭可以being,馬可以being,但是隻有人exist)。換句話說,克爾凱郭爾的論述很自然,使人感受不到特意的忽悠。

可能的未盡之言

雖然克爾凱郭爾的哲學結論其實並不複雜,但是他的論述的邏輯尤其是他的出發點會讓人覺得比較費解,這在很大程度上與他被認為是最難理解的一個哲學家有關。但是,當同為基督徒的我讀了他的文章之後,我感到他很可能並沒有把他的很多哲學論述背後的心靈的經曆表達出來,而隻是將那些心靈經曆的結果作為定論表達了出來,因此讓人覺得不易理解他的出發點。

我這麽說有兩點理由。第一,從他的Fear and trembling[5]一書中可以看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亞伯拉罕之所以有些話沒有說是因為那些話不能說。盡管他一再聲明他比不上亞伯拉罕,但是在他的意識中很顯然有些事情是不能說的。第二,他的很多文章是用不同的筆名。這與今天很多人用不同的筆名或馬甲的不同之處在於,他還會用一個筆名對另一個筆名寫的文章進行評論。可見當時他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給他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使得他很多話不便明說。從他所說的【3】“我被這樣的指責所震驚,如果我不是對這種反應早已習以為常,早就夾著尾巴逃跑了。I tremble at such a reproof and had I not already inured myself to these kinds of responses, I would slink away like a dog with his tail between his legs.”這樣的話中也可感受到他所承受的壓力。另外,從他的論述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在他所處環境中的教會可能出現了世俗化甚至科學化(即主張大家的信仰經曆都一樣)的問題,這種環境下作為他堅持個人信仰的人來說所麵臨的壓力是可想而知的。

 

語言的誤會?鬧劇?還是騙局?

在對存在主義的正宗的創始人(不是他自稱的,因為他那時候還沒有存在主義這個詞匯)克爾凱郭爾做過簡略介紹之後,我們再回到自上世紀中以來的所謂存在主義的流派來。

前麵提到,克爾凱郭爾根本沒有必要強調他所說的存在existence是人的主觀存在,但是後來的存在主義者們不但在沒有明確人的主觀環境的上下文中直接使用existence而不加以說明,還特意與非人的存在混在一起來忽悠。這難道僅僅是因為語言上的誤解???

與將本屬於人的存在(existence)與非人的一般存在扯在一起相比,海德格爾與薩特爾將克爾凱郭爾最先針對信心的討論而提出的dread及不確定性的問題引申為dread或anxiety與無(Nothing)之間的對應這一點就更能表現出他們的忽悠特色了。

如果說,他們明知道自己說的exist是單指人的卻不加以說明還可以用或許他們高估了讀者的想象理解力,那麽專門著書來討論那個anxiety與Nothing這兩個同樣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概念的忽悠成分就更大了。可以造成人們anxiety的原因很多,但是克爾凱郭爾所討論的dread或anxiety的意義從他的上下文中非常容易看出。也就是說,他所賦予dread或anxiety的意思是一般的dread或anxiety的意思中的一個非常有局限性的子集,隻不過在他的上下文環境中,那個子集的意義是明確的不需要特別指出。就好像你在談論貓的時候說那個動物時,人們會很自然地知道你在談論貓一樣。

如果因為克爾凱郭爾的dread或anxiety帶有不確定的意思,因此你還可以勉強(非常勉強,幾乎看不出什麽道理地勉強)和無(Nothing)之間扯上關係,你在沒有加任何說明的前提下將一般的dread或anxiety與無(Nothing)扯在一起,這除了能讓別人覺得你很深奧之外,還有什麽道理可講?

但是,但是,但是,據說薩特爾的那本討論anxiety與Nothing之關係的專著“Being and nothingness”居然還是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一個主要依據!???這個世界是不是有點太奇怪??????但願這不是真的!

 

 

[1] "What is meant here by saying that 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 It means first of all, man exists, turns up, appears on the scene, and, only afterwards, defines himself. If man, as the existentialist conceives him, is indefinable, it is because at first he is nothing. Only afterward will he be something, and he himself will have made what he will be."

 

― Jean-Paul Sartre, Existentialism Is a Humanism

[2] Existentialism, URL: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existentialism/

[3]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 to the Philosophical Fragments (1844), by Soren Kierkegaard, translated by Louis Pojman

[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Philosophy_of_S%C3%B8ren_Kierkegaard

[5] Fear and Trembling, by Søren Kierkegaard, October 16,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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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同感。海德格爾的Dasein,用語言學術語來描述,是第一人稱迄今為止的在,我一直稱之為“在世之在”。 -來罘- 給 來罘 發送悄悄話 來罘 的博客首頁 (233 bytes) () 07/11/2018 postreply 16:07:57

是否騙局真難說。他倆很明顯用了同一個技術性的寫作處理: -慕容青草- 給 慕容青草 發送悄悄話 慕容青草 的博客首頁 (296 bytes) () 07/11/2018 postreply 17:41:45

哲學家對自己的用語通常是很敏感的。。。這種具有特殊效果的特殊處理是無意而為的可能性不大! -慕容青草- 給 慕容青草 發送悄悄話 慕容青草 的博客首頁 (301 bytes) () 07/11/2018 postreply 17:43:07

同意,不是“無意之錯”。更象是加拿大人自指時,經常不說“加拿大”,而說“北美”。一地泡沫。 -來罘- 給 來罘 發送悄悄話 來罘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1/2018 postreply 19:02:24

嗬嗬。。。很有趣的比喻。。。另外,索倫所說的dread或anxiety因為有著特殊的語義環境,因此 -慕容青草- 給 慕容青草 發送悄悄話 慕容青草 的博客首頁 (1154 bytes) () 07/11/2018 postreply 19:51:13

說到薩特爾,明明是道德敗壞,性關係混亂,卻被這個世界形塑成愛情的典範,即便是今天的中國網絡上, -慕容青草- 給 慕容青草 發送悄悄話 慕容青草 的博客首頁 (1175 bytes) () 07/12/2018 postreply 04:33:44

當然我在其它地方對薩特爾的存在主義倫理學的虛偽有所批判,而本文針對的則是 -慕容青草- 給 慕容青草 發送悄悄話 慕容青草 的博客首頁 (1173 bytes) () 07/12/2018 postreply 17:48:26

這個題目挺大,過一段時間我會上一篇具體問題的具體討論,聊作呼應。 -來罘- 給 來罘 發送悄悄話 來罘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3/2018 postreply 15:3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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