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師雜憶 (一)

來源: zhuc 2019-03-03 17:53:1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205 bytes)

我曾經在上海外國語大學(開始還叫上海外國語學院)求學五年(專業原因),最大的收獲除了飽覽英文原版書,還遇到很多讓我感佩的老師。

 

我覺得一位好老師,首先應該熱心教學,把學生放在心上,以學生的進步為驕傲。其次要肚裏有貨,學問好,見解獨特,有著述。還有最後一條也不能忽略,肚子裏有貨也得倒得出,教課要深入淺出,娓娓動人。從這個標準回憶一下我的老師還是很有意思的。金無赤足,人無完人,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長處。楊絳說過:“我們讀書,總是從一本書的最高境界來欣賞和品評。我們使用繩子,總是從最薄弱的一段來斷定繩子的質量。”而我的良師們,每個人都是一本耐得一讀再讀的好書。

 

跟我關係最近的是我的導師,傳播界“五朵金花”之一的張詠華教授,那時她還不是博導,也非常平易近人。她給我最深刻的印象埋首書堆,矜矜業業,在業務上極其用功。圈內人都知道她是將傳播學介紹到中國的元老之一,我親眼目睹她的孜孜付出。她中年才得子,卻舍得一個暑假把兒子送到全托,專門寫書。張老師也是我大三的班主任,她不僅親自教授精讀課,而且會到宿舍來和我們談天說地。

 

張老師對我最大的影響是思考的能力。我那時候在複旦旁聽俞吾金教授的熱門選修課《新儒家思想》,她對我的筆記很有興趣。她看到新儒家中有馮友蘭的大名,哈了一聲,說:“馮友蘭到底是新儒家還是評法批儒的先鋒啊?”我聽完了這門課後,采訪了俞教授,專門提出這個問題。俞教授的回答也很妙,他說,馮友蘭雖然批儒,但是先後接受蔣介石和毛澤東的厚遇,也是儒家“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思想的體現。

 

現在回想,我有點幼稚,常常浪費張老師的課堂提問時間和她探討心理學和哲學問題。張老師特別喜歡榮格,也會講到格式塔之類的心理學理論,我們有時竟會罔顧他人,一路談下去。有的同學會笑話我們兩個女書蟲投緣,都不懂生活。

 

其實張老師特別懂生活。她初中去雲南農場做知青,自理能力很強。她頗有歐美教授做派,請學生吃飯,而不是倒過來。她做的飯菜很可口,就是平時不大下廚,一般是跟她舉案齊眉的先生秀廚藝。我去的時候,她才露一手。張老師教育孩子也有心得,她的兒子小時候跟她到美國半年,一口美音,像個小老外。後來在日本和美國留學,語言能力和文字功底都強,偏偏還在金融鄰域得心應手。我現在還常常回憶到當年去張老師的陋室,跟她一起推敲論文和譯著的字句。那個時候沉得下心來做學問,我為了澄清一些疑問,專門給原著者去信請教。那位傳播學界權威得知自己大名普及中國,一時高興,還給我寄了一本新作。正逢我出國清藏書,特意送給張老師。當時原版新書難得,不像現在,中外學術界交流頻繁,張老師身為資深研究者,直接能在亞馬遜上訂書了。

 

張老師後來去了上海大學擔任傳播學院院長,還曾經擔任過美國肯塔基州孔子學院中方院長,她的行政能力之強也可見一斑。但是她一直著述不斷,也沒有和我斷了聯係。連她的先生和兒子都是我的好友,我更是尊她為良師益友,因為她在很多方麵身體力行都給我很好的榜樣。她從來不要學生的禮物,更不造假。她給我寫推薦信從來我要waive the right  to view,她親筆寫。聽說有一位跟她關係很親近的學生曾經想讓她開一個無關緊要的證明,她嚴詞拒絕,不惜得罪學生和她的家長。我從來沒有送過她值錢的禮物,倒是她常常自掏腰包款待我,甚至一次為了歡迎回國設宴請我們國際新聞班的女生歡聚。她的研究經費都是用在學術資料和設備上的,據說自己打車都舍不大得,真的是“君子固窮”。

 

以前我一直想做一流記者或者頂尖學者,心心念念要出國,要讀博士。張老師自己是博士,富布賴特學者,卻常常告訴我女孩子的愛情和婚姻也是很重要的。我有時會比較憤世嫉俗,口出狂言,比如說我覺得做個單親媽媽不錯,很多男的並不負擔很多家庭責任。張老師不是直接說我幼稚,而是開玩笑說:“這可不行哦!小孩子嫉妒心最重了。別人有個玩具自己沒有都會不開心好久,要是看到別人都有爸爸,自己沒有,還不知道要多不開心呢。”現在我由於幾次挫折,名記者、名學者的夢都煙消雲散,安心在家洗手做羹湯。我有時候在想張老師是否會有點失望呢?沒想到張老師的公子對我說,“媽媽覺得你這樣的生活狀態很好啦。照顧好自己的小家庭和事業一樣重要。”

 

最近看到網上一篇張老師的采訪錄,名叫《彈奏平衡交響樂》,這個標題真的很符合她的人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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