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福爾摩斯——爸爸的啟示
那一年，他14歲，我也14歲；他高高的個子，我矮矮的個子；他的臉盤大，我的臉盤小；他的眼睛不大，我的眼睛在全校最大。我們一起在據說是吉林省最好的中學的同一個班裏學習。上初中二年級時，我在班級裏當學習委員。班主任李老師讓我們倆坐一起，為的是互相幫助，我們常在一起玩耍，討論功課。那是一張老式俄國的連桌椅，裏麵可以裝很多東西。我當時不知從哪兒弄到一本叫【巴斯克維爾獵犬】的書，愛不釋手，書裏的福爾摩斯真是神了，是我心目的的偶像。
1、借來的冰鞋
我那時最喜歡的體育運動就是滑冰了。但是我自己沒有冰鞋，冰鞋好貴啊！黑龍牌的最棒，一雙新冰鞋要40多元，許多人家一個月的收入還不到40元。學校在冬天上滑冰課時，借給學生用，下了課就得歸還。一周隻能滑一個到兩個小時，那點時間哪夠啊！正趕上快要滑冰比賽了，我回家和爸爸商量，能否幫我借一雙冰鞋，我知道他們單位有，而且滑冰的人不多。兩個星期後的一天，爸爸借來一雙冰鞋，42號的。我的腳卻不爭氣，充其量也就39號。爸爸告訴我說可以用兩個星期，然後要還回去，如果沒有人借，還可以續借。我真高興，終於有了能用兩星期的冰鞋了！我在冰鞋裏點上了一雙厚厚的鞋墊，又塞了許多棉花，真的很跟腳了！！我也借冰鞋給同學們用，我的同桌也許借用了幾次，我常常幫助他練習滑冰。
上邊的是老式的，我上小學時還用過。下邊的和我的差不多，不過沒有刀套。圖中的冰鞋取自網絡。
2、冰鞋不見了
我那時每天上學回家擠有軌電車，非常擠！又背著一雙冰鞋，很容易碰著別人。我想來想去，還是將冰鞋放在教室的連座椅裏方便。
一天早上，我一到教室，發現冰鞋不見了。我立刻冒了一身汗！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半天不知道怎麽辦。接著就報告給班主任和班長。上課前，我在班上詢問有誰拿去用了，或者知道有誰拿了。沒有一個人回答。哇！怎麽辦？！
整整一個上午我也沒有聽課。我的同桌也幫助我詢問。中午休息時，班主任老師找我和班委會一塊討論這件事情。教室的門每天都上鎖，鑰匙用下一天值班的小組拿著，鎖頭由每天晚自習後最後離開的同學鎖門。早上來值日的小組同學打開的門鎖，門和鎖都好好的，冬天的窗戶都綹了窗縫。詢問了幾個當晚後走的同學，他們也沒有留意是否有外班的同學進來拿走了什麽。那麽，是誰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呢？我們又詢問了幾個最後離開的同學，幾個人回憶說他們離開時，教室裏還有五個同學，其中就有我的同桌。
3、難道會是他嗎？
我反複琢磨這五個同學，其中有四名同學，對滑冰絕無興趣，也很少去冰場，對其他體育活動也缺少興趣。我一個一個地把他們排除了。最後就剩下我的同桌。難道會是他嗎？如果是他，怎樣去查呢？最後我還是認為他的可能性最大！雖然他已經明確表示，他沒有拿。怎麽辦呢？我想出了一個主意，最好到他家去查，而一定要乘他不在家的時候去，就說是對他家的人說是他讓我們來拿冰鞋的，然後我們好一塊去滑冰。班主任老師告訴我，有個同學去過他家，認識路，也認識他的家人，他的媽媽不上班，在家裏照顧他爸爸和其他幾個孩子。我們就這樣決定了：我和認識他家的G同學一道去。幾個班委會其他同學的任務是在第7、8節文體課中，纏住我的同桌，不能讓他回家。
4、同他媽媽和哥哥詢問
我和G同學乘電車，一路上我們商量好，就說學校有滑冰活動，他把冰鞋忘在家裏了，讓我們來拿。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到了他家。那是一個1945年以前蓋的小平房。他的媽媽給我們開了門，一副飽經風霜的臉，一身很舊的衣服，一個質樸的樣子。我們進了外屋，裏麵放滿了東西，沒有地方坐，我們兩個小孩子就站著。我就告訴他的媽媽，我們班裏有個滑冰活動，我的同桌脫不開身，讓我們來替他取冰鞋。開始他媽媽並不相信我們的話。我們就反複對她講他在學校玩的起勁，一時回不來。我們就這樣反複拉鋸了半個鍾頭。後來，一個高高個子的男人回來了。我想他可能是我同桌的父親，一問才知道是我同桌的大哥。我又向他大哥講了我們是來取冰鞋的。他大哥說，要取冰鞋，讓他的弟弟自己回來拿嘛。我說，他抽不開身，又不願意影響班裏的活動，就讓我們兩個來拿。他大哥開始也相信我們。我又同他們反複說，是我的同桌讓我們來取的。最後，他媽媽說，好吧，讓我們等一下，她進裏屋去拿。不一會兒，她拿出了一雙紅色的速滑冰鞋，哎，不是我那雙！我馬上說，還有呢。他媽媽又進去拿出了一雙冰球鞋，是一雙冰球刀，還不是我那雙。我說，還有呢。她又進去，拿出來的正是我那一雙42號的黑色的冰鞋。我說還有呢。他大哥說，沒有了。他媽媽也說沒有了。我知道另外兩雙是學校的冰鞋！
一下子查出了三雙冰鞋！！我有些得意，對他媽媽說，這三雙冰鞋不是她兒子的，她兒子把學校和我的冰鞋偷走了。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學校一定會嚴加處理！
他媽媽問我，學校會怎樣處理呢？我不加思索地說，肯定開除了！他的媽媽頓時大哭起來，我一個14歲的毛頭小孩，哪見過這個這架勢！頓時懵了！還想當福爾摩斯呢？他媽媽哭著讓我們給學校說說，說小孩子不懂事，千萬不要開除她的兒子。
我們懂個啥！我們兩個勸了勸他媽媽和他大哥，說我們回學校給老師說說。而我心裏說，快走！
就這樣，我們倆背著三雙冰鞋，高高興興，“日落西山紅霞飛”，滿載而歸。
第8節課已經結束，班主任和幾個同學還在等我們。我們講了我們的破案經過。班主任老師說這個偷盜行為在學校的曆史上還沒有，學校將嚴肅處理，告訴我們第二天中午班委會討論這件事，並讓我把學校的兩雙冰鞋送還給體育教研室。我們破案的消息傳遍全班，我心裏想，我是當之無愧地成了班裏的福爾摩斯。
那一天，我得意洋洋地背著失而複得的冰鞋回家了，心想不住地想，還是把冰鞋還了吧，真丟了就給爸爸添麻煩了。
5、爸爸在飯桌上的啟示
我們全家吃晚飯的時候，我十分得意地將我的福爾摩斯破案的故事又炫耀了一番。弟弟們則掙大了眼睛，全神灌注地聽著。爸爸媽媽也聽得仔細。說到同桌的媽媽聽我說她兒子肯定會被學校開除，他媽媽大哭起來，非常傷心。爸爸問我，學校會怎樣處理那個孩子呢？我胡猜說，據說按照學校的規定，開除這個學生在常理之中。爸爸說，你的同桌和你一樣大，還是小孩子。如果學校將他開出學籍，記在他的檔案裏，將來他走到哪裏都跟他到哪裏，將來升學找工作都有問題，能吃上飯嗎？那個孩子以後怎樣過日子呢？
爸爸接著問，想一想，有沒有點兒道理啊？可不是嗎！我怎麽沒有想到！爸爸又引導我說，你看看能不能同班主任老師，還有班委會討論處理那個孩子時，提出你的看法，今後你們大家要好好幫助那個孩子，讓那孩子認識錯誤，做個好孩子。他會改正他的錯誤。爸爸又說，如果你班委會和班主任都同意以後怎樣具體幫助那個孩子，讓他和其他孩子一樣。你再想一下你們還能做什麽。爸爸問，如果你們能取得一致意見，就很好。如果不能取得一致意見呢？你還可以問一問學校的領導。我說我知道一位很嚴厲的副校長。爸爸說，要是可能，你也向這個校長反映一下，說明你的同桌還是個孩子。這次雖然犯了錯誤，但班裏的同學會好好幫助他，他也會改正他的錯誤。你就是同班的一個同學，問問學校能否不開除那個孩子，也不記在檔案。爸爸最後還問我，他說的有沒有道理。爸爸的心真好！我們班裏的好些同學早就商量要教訓他一頓。
第二天，在班委會的討論中，我真的很上心，和大家反複討論，多數認為應該處分，我們沒有取得一致意見。班主任也參加了討論，還是沒有統一起來。我就去找那個副校長。我過去一直有點怕他，腰板直直的，永遠扳著臉，說話總是很嚴厲，令人害怕。敲了門後，我第一次走進了這個副校長的辦公室。辦公室不算大，很簡單，卻整整齊齊。常校長穿了一件十分整潔的，卻有些褪色的製服。他先笑了，昨天他就知道我們破了案，說我們做得好，做的對，還找回了學校的兩雙冰鞋。我的緊張心情頓時就放鬆了。他還了解了班委會的爭論。副校長說學校主要是為學生的前途著想，各項規章製度都圍繞著這一宗旨。他說學校會做出正確的決定的。後來，學校決定加強幫助那個孩子，而不是簡單開除，記入檔案了事。那個孩子也放下了包袱。
6、不期而遇
我們一直同桌，一直到畢業。畢業前，他同我商量去哪，升高中還是去中專。我跟他說，我們學校肯定不會留他。他說，他家裏生活也很困難。我說，去中專也好，畢業就有工資。他後來去了中專，我繼續讀高中。
初中畢業不到一年，學校全部停課了。後來偉大的領袖一揮手，我們這些在中學無所事事的孩子都被送到農村去同農民們搶飯碗。下鄉後的一年冬天，我回到長春市，聽說勝利公園體育場有冰球，我就跑去了。沒有票，我就爬上了牆頭。嘿，牆頭上還有一個，他正是我的同桌。
我們高興地嘮了起來。他告訴我，他現在很好，在工廠上班。我問他媽媽好嗎？他說很好。他說他真很感謝我。我頓時百感交集。那時，我成了狗崽子，父親被關了起來，全家7口人，在6個地方……
我們嘮了很長時間。終於分手了，我說，以後見。
50多年快過去了，我們一直沒有見上麵。我心裏祝福他和他的家人。
趙江南（chiang-nan chao）2018年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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