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理工作室】采集自娛樂圈的第39個幕後故事
文：@Bloomsbury2012
柏林電影節電影宮內懸掛的競賽電影主創簽名寫真，王小帥及《地久天長》主演
王小帥新作《地久天長》在柏林首映後，賺取了中國媒體的不少眼淚，也獲得了外國記者們的好評。
2月14日當晚的首映禮上，主演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部時長近3個小時的作品。女一號詠梅準備了好幾包紙巾，都被其他演員用完了。王源哭了，齊溪哭得稀裏嘩啦，杜江模仿起電影節的一個大高個工作人員的哭腔：“他說這不是電影，這是生活。”
這句話後來被主演和導演王小帥反複提及，成為這部講述一個家庭的命運浮沉與中國30年社會變遷史的電影的最好注腳。
在頒獎前夕，娛理工作室獨家對話《地久天長》導演王小帥和主演王景春、詠梅、王源、杜江、齊溪，與大家談談這次在柏林的”擒熊“信心，也解密這部“全是生活”的電影的幾場重場戲。
part1 ：眾主演解讀重頭戲
主演：王源
角色：養子
重場戲：一跪一拜
王源在戲中出演叛逆少年劉星，戲份雖然不算特別多，但是一個對養父母的跪拜鏡頭很出彩。
王源：當時我拍了很多條，我跟景春老師都認為我們拍的第一條是最好的，第一條沒有用，但這條也非常好，因為導演的眼光是最準確的。第一條其實我是三拜，跟景春老師拜了一次，跟詠梅老師拜了一次，磕完頭起來之後，兩個眼睛瞬間嘩就流下來眼淚了，但是那條沒有用。
景春老師和詠梅老師幫助我很多，其實拍文藝片的片場不像電視劇，每一場趕著一場。就在我拍三拜那個戲之前，王景春老師和我坐在那個床上聊了一個小時，一直在聊。然後“來，咱拍了”，台詞什麽的也沒有對過，就直接來，就是聊到心裏去了。我不知道觀眾看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反正我那時候眼神還是蠻複雜的，有一點點。
我是非常緊張，因為第一場戲就是跟王景春老師吵架，我之前說導演，我們能不能先對一下劇本，你給我講一講。他說，不用，你去現場直接拍就行了。當時我還說這個導演怎麽這樣。但其實到了現場發現，真的是什麽都沒有設定的時候最好，你隻需要把自己這個人融入新的角色中去，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的，這是我演過所有的戲裏邊最真實、最舒服的一個。
主演：杜江
角色：主角夫妻的幹兒子
重場戲：坦白
杜江一出場，身體裏就埋藏著一個30多年的秘密。向王景春、詠梅坦白的一場戲，也解開了電影近兩個半小時篇幅裏留下的一個疑團。
杜江：看完首映，我們坐著車回酒店的路上，霍老師（霍思燕）就一直看著窗外不理我，我覺得她是對我演的不滿意嗎。我問她怎麽了，她說，這個角色實在是太讓人心疼了，而且你來演，我有點心疼，她說這個太難了。
因為我的部分是從童年小朋友突然一個鏡頭就切到了20年甚至30年之後，一出場就是母親病重，以及身體裏埋藏那麽多秘密和情感的這樣一個狀態。
娛理：坦白的那場戲，你的處理方式是非常隱忍的，並沒有痛哭或者下跪。
杜江：那場戲在拍之前很早我就和導演交流，我說要怎麽拍啊？怎麽演啊？導演說，我也不太知道，我一看，可能真的就像我說的有100萬種方法去演，你是非常激動的方式也好，非常隱忍克製的方式也好，最終我們選擇了這樣一個方式，是我們當時都覺得很合適的方式。
其實也掉了很多眼淚，也拍了很多哭的非常厲害的鏡頭，最終我們選擇了最克製的方式去表達這個情感。現在我們用的是三個人側麵的鏡頭，幾乎很少給正麵的近景，我很喜歡現在這樣的一個方式，就是三個人側麵的安靜的角度，就像攝影機其實不存在，不會再用更多的近景去炫耀這種情緒，我覺得反而是非常有力量的一段戲。
這場戲拍了兩天，很有意思，導演告訴我說，杜江這時候你要說一段話，但是具體怎麽說，要不要你先自己嚐試寫一下？因為童年的部分不是你演的，可能你有自己對這段故事的理解，說我們也沒有準備再具體的台詞，大概我可能希望拍五到六分鍾的一個告白，你可以試著從你的角度去把整個故事寫下來。我當時懵了，啊？讓我來寫，我這個壓力好大啊。我就試著去寫了一下，當然導演跟我一起修改，然後我們試著這樣去拍，所以最終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樣。
主演：王景春
角色：父親
重場戲：抱親人去醫院
王景春進組拍的第一場戲感情就非常濃烈：抱著孩子追火車去醫院。在影片的後半段，王景春還有一場抱老婆詠梅去醫院急救的戲份。兩次抱親人跑得氣喘籲籲，都是電影中的淚點戲份。
王景春：抱孩子追火車我拍了三天，因為要趕那個時間點，火車過來，完了以後去追。有些時候那個情報不準確，火車沒過來，它不是經常來，要等一兩個小時才過來，時間點也卡不好，所以我們拍了三天。
（娛理：劇組沒有跟火車那方麵先聯係一下嗎？）沒有，我們有好多消息樹，5公裏、10公裏，有一個人在那看著，完了打電話過來，說火車過來了，從這兒過了。但是那個要一直守啊，火車又不是我們特意的道具，我們也沒那麽多錢調一輛火車來。
《地久天長》劇照，王景春、詠梅
抱詠梅那場戲拍了五天，有從家裏頭抱著她出來的，有跑街道上的，有在碼頭上跑的，那個對體力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拍這個戲把我胳膊都拉傷了，詠梅也不輕啊。因為需要場景，而且晚上也需要光的配合，又是運動鏡頭，所以要求特別高，這兩場戲都是拍得時間比較長的。
我跟導演認識快20年了，導演是一個給演員空間特別大的人，基本上他也特別信演員，他知道演員能夠把人物長在身上。
現場很多東西都是即興的，比如說一開場我們一起吃飯，劇本上就是吃飯，大家隻是排了一個調度，完了開始吃飯。我說這個是生活的東西，就要生活，比如他見到孩子了，他說“獎你三個花生米”，這都是即興出來的。
主演：齊溪
角色：王景春的徒弟
重場戲：與王景春的久別重逢
齊溪：這個電影裏麵就是做一些更常態的表演。比如說有一場戲，我跟王景春的角色說我想要孩子，劇本上寫的是要哭，所以我拍了一條比較澎湃的演法，哭得特別傷心。後來又拍了比較克製的，這是符合電影的整體基調的。
還有我出場的第一個鏡頭，在酒店房間一個開門，導演需要不同的演法，可能一種是需要有一個情感過度的，還有一種就是一開門的表情就已經決定了兩個人是有點什麽的，他會騙他老婆了。
其實人的情感世界是非常神秘和值得探究的。你看他們倆跳舞的那場非常重要，他問她，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我們在戲裏麵隻發生過這一次關係，但其實今天白天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導演沒有特別交代說他們中間發生了什麽，可能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主演：詠梅
角色：母親
在詠梅看來，《地久天長》是她拍攝的特別順利的一部戲。並沒有什麽特別受折磨的戲份，從年輕演到老年的時間跨度也並不是特別困難。這也源於她拍攝前的充分準備。
詠梅用四個月的時間準備劇本，“開拍之前，人物和劇本都已經活在我的身體裏了”。
進組之前，詠梅還去福建沿海小漁村體驗了一個星期的生活，“那個漁村特別閉塞，在海邊織網的氛圍我特別喜歡，後來他們說我可以靠織漁網為生了，一個漁網200塊錢。”
《地久天長》劇照，王景春、詠梅
part2 ：王小帥談《地久天長》幕後拍攝
1.王源的外景戲份
問：王源說他離家出走的戲份拍了很多條，街上出現過婚禮、出殯的隊伍，鏡頭特別好，但是最後隻呈現了五秒鍾。
王小帥：他走過去出畫就是五秒鍾。我們一直在街上等著，因為街上車多了不行，全堵在那了，車少了氣氛又出不來，所以得一一遍試，然後王源還得躲起來。
因為他的粉絲眾多，是拿著相機在邊上。確實在那個時候人就會失去一個基本的判斷，因為如果我們在房間裏拍戲的話，至少你的台詞你的調度非常清晰，我們可以交流，在那裏是完全沒有辦法。就一遍一遍來，撞上哪個是哪個。
粉絲在旁邊會影響他的狀態，首先他不能出來活動，不能見大家，也很少跟大家溝通和交流。完了演戲的時候，我相信他背後有一個第六感，知道這些粉絲怎麽弄，他肯定分心的嘛，因為粉絲躲在很多地方拿長焦短焦拍。
柏林電影節官拍，王源
問：所以導演怎麽如此大膽用了這樣高人氣的演員？
王小帥：因為以前不知道他會這樣，就是演員到劇組就好了，哪會知道這麽厲害。我們在這個角色上所需要的年齡是在16歲，那麽十五六歲成型的成熟的演員其實很少的。王源已經是成名了，氣質什麽都合適，而且他麵對大型演出，什麽都已經能夠應付了，就說明他的骨子裏是有潛力的，隻是電影沒有經曆過，那就好辦了。
問：經曆了這樣的情況後，以後還會選用高人氣演員嘛？
王小帥：他的選擇很重要，因為他長期在欄目和音樂上，他有這樣眾多的粉絲是沒有問題的。他也說了他是習慣的。可如果長期作為演員拍戲，如果還是這樣行不行？其實有的時候不是我們選擇，他很好那就來演，但是這樣情況會影響他，所以他要去溝通。他的選擇很重要，就是不要以為我們年輕人都是這樣，有選擇的，越來越大了，現在18歲了，成年了。
王源和王小帥
2.置景與年代感的還原
王小帥：從《闖入者》之後就開始籌備這個戲了，2015年要找到廢房子、廢磚房都不容易，要把它先恢複出來再說，這是一個慢慢建立信心的過程。
甚至我們找到覺得還不錯的地方，但提前幾個月的時候，因為內蒙古自治區成立70周年，所以這個市的領導要求所有的老房子紅磚房全刷掉，刷成粉色。我們就崩潰了，所以說這電影還能不能拍是不是就放棄了？但是怎麽辦？還得往前走。
以前能利用現有的老房子省點錢，現在不行了，隻能全部重新搭景重新做。
3.人物的性格
問：片中人物麵對命運是一種隱忍寬容的態度，這種善良的美德從何而來？
王小帥：可能跟自身成長的環境還是息息相關的，我碰到的叔叔阿姨長輩，他們都是很慈悲的，都對你很好，所以你會在這樣的環境裏受到這樣一種熏陶。甚至你看到他們遭遇了很多不幸，但依然還不能在孩子麵前表現出來，這些東西都是我能感受到的一種寬容和善良慈悲。
這樣的話你就會知道，一個人不管遇到多大一個挫折，他們還能夠活下來，還能夠堅忍，還得寬容對方，這個是很了不起的，這是我的理想。所以我想把這樣的福報放在電影裏，讓這樣的福報擴散出去，要寬容善良，不要勾心鬥角的詆毀。
柏林電影節官拍，王小帥及諸位主創在柏林
4.王小帥的時代敘事
問：您的電影可以說是懷舊性這樣一個風格，時代性對您來說有什麽樣的吸引之處？
王小帥：我每次做的其實都是當下性的，但是因為你們年輕，會覺得王小帥的電影好像拍的是過去。當然除了像《青紅》《我11》這樣，是帶有一定的小小的曆史的距離，但實際上對我來說那根本不是距離。隻不過因為你們年輕就覺得是距離。你比如說真的是找到一個老者去說民國的時候，對他來說是前半生，我們老覺得好久，所以說我們要用更寬的曆史眼光來看待這些動作。
《冬春的日子》你們覺得是不是很老，但是並沒有回到過去，這個片子它是有時間的連續性，它的最後的結束是在當下的。我是覺得過去的這番東西越來越重要，中國現在的發展真的太可怕了，有的時候通過電影也好，哪怕通過一些人呼籲也好，真的多停下來，把過去先梳理好，別忙著往前跑，這個很危險。
5.關於“家園三部曲”
問：按照之前的計劃，《地久天長》是“家園三部曲”的開篇，之後還會繼續做下去嗎？
王小帥：其實就是很困難，不敢說三部曲，能夠把這部做完，其實已經是很精疲力盡。這樣的大格局、這樣的跨度這樣的構想再做三部，真的要中國的市場環境或者投資環境，大家樂意去支持和做這樣的事情，給我們中國整個的幾代人或幾十年的發展，做一些紮紮實實的東西，才有可能。
我們後兩部都是有了一個差不多的可能性構思，但是中國電影的環境去製造這樣的一個電影，可能需要的財力都要大於在國外。因為變化太大了，什麽都沒了，一個老樓都給摧毀了，所以你要返過去做是很困難的。
再加上大家觀念不往這走，如果觀念都說我們一定要盡量保護它，一定要盡量去支持你們做這個事情，可能大家人多力量大才能完成。一直單靠自己的力量很困難。
柏林電影節官拍：《地久天長》的主創們
part 3 ：柏林擒熊，大家有信心嗎？
娛理：我在映後做了觀影調查，很多觀眾覺得您的表演最讓人印象深刻，這次有想過拿影後嗎？
詠梅：沒有沒有，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這個，這個影片所有人都演得很好。
娛理：觀影調查裏有觀眾說如果她是評委，就給《地久天長》金熊獎。
王景春：我覺得也應該的。
娛理：所以您最希望能得什麽樣的獎？
王景春：我覺得肯定是金熊。
娛理：難道沒想過得影帝嗎？
王景春：沒想過，真沒想過。我覺得能來就已經是特別好的事情了，不要好上太好了，我覺得把大獎拿了吧。
娛理：當時知道《地久天長》入圍柏林主競賽，您的第一反應是什麽？
王景春：當時導演給我打電話，他說ok了。我知道它是挺好的戲，我覺得可能是柏林、戛納啊，我還跟導演說，唉呀怎麽去柏林了呢？去戛納呀。
柏林電影節《地久天長》新聞發布會上的王景春
娛理：所以導演，為什麽沒有去戛納？
王小帥：我們很多事情不要強求。片子有它完成的時間，那麽這裏麵還有演員的要求，還有投資製作方，不會說一直無盡地等候，這是非常的冒險。這個片子17年底拍完，做了漫長的一年的後期，如果說做不完，或者是有什麽很多的技術問題，出了差錯什麽的，我們可能就要跨過柏林。
娛理：這次有觀眾說從93年就開始關注您，覺得《地久天長》是您獲金熊獎最好的機會。
王小帥：這些人可惜不是評委，往往就是每次評委都會有一些他們出人意料的選擇。其實這個電影真正引發共鳴點最多的是中國媒體，這在以前很少見。在以前的話，中國電影記者總有這樣那樣的挑剔。
這次搭建場景和細節花了很多精力，包括來的時候我們就說，這已經不是一個電影，這就是生活。我們帶過來的是撲麵而來的生活。這個生活是我們中國觀眾第一時間都能接受的，比如場景的轉變，並沒有提示，觀眾就能感受到這個氣息。
如果作為一個國外觀眾來說，他確實會更困難地去接受這個時間段的信息，那麽我在設想評委會不會也有這個問題。其實不猜測，有了這樣的反饋，已經很好了。
柏林電影節《地久天長》新聞發布會上的王小帥
附注：2019年2月17日淩晨3：10時，王景春、詠梅憑借《地久天長》中的精湛演出一同拿下了本屆柏林電影節的最佳男主角、女主角兩座銀熊獎杯。
